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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


  希爾德最初是想要直接前往奧丁,會見萊因哈特的姐姐,也就是格裡華德伯爵夫人安妮羅傑。但是知道自己懷孕了之後,就不能再從事星球間的航行,因為希爾德一點都不想傷害到萊因哈特在她體內的分身。所以十一月中的時候,她才讓超光速通信延長至奧丁行星的佛洛依丁山莊,然後在安妮羅傑的山莊之間,設置了熱線。

  “瑪林道夫伯爵小姐,不,希爾德,謝謝你能夠喜歡上我弟弟。”

  安妮羅傑知道事情經過之後,對著希爾德如此說道。那聲音中充滿了溫暖的、顫抖的感情,像是會發出聲音的春天暖陽正全面照耀著自己。

  “能夠有你這樣的人在弟弟的身旁,弟弟就會幸福了。無論如何,萊因哈特的事就拜託你了。”

  萊因哈特拜託了──這句話,是安妮羅傑第二次向人說出,希爾德便是第二個人。第一個當然就是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

  “萊因哈特沒能有個爸爸。”

  安妮羅傑此時對希爾德所說的,其實是一種比喻性的說法,希爾德明白這一點。安妮羅傑所謂的“父親”,是指人格形成期的父性要素。對一個少年來說,可以作為對抗、反駁、克服之物件的父親是將男人與母性的要素帶開,為之帶來精神自立性的一種精神存在。可是,萊因哈特的情況是,他親生的父親顯然是太過於卑微的存在。

  對萊因哈特來說,母性要素的個體存在,當然就是姐姐安妮羅傑。而將少年期的他與母性要素帶開的,本來應該是父性要素,可是事實上卻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也就是高登巴姆王朝的專制權力,那是以全人類規模,僅強調了父性之否定性面的一種存在。

  萊因哈特人格上的特異,即是由此孕育出來。他本身並沒有察覺到,不過打倒高登巴姆王朝,其實和他的人格形成期中的超越父性,應該是于同一種行為。而萊因哈特在打倒高登巴姆王朝之後,對他來說,他只能不斷與強大的敵人作戰,然後把敵人打敗,從中獲得他心理上的生命價值。所以安妮羅傑對於萊因哈特只知道戰鬥而不知戀愛的心理態度感到擔憂,更祈禱萊因哈特不要只是追隨著姐姐本身的影子,這也就是她刻意和弟弟保持距離的緣故。只是,她無法明白地說明這一點,而且她本身與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之間,也糾纏著太過奇妙的心理聯繫,萊因哈特說不定已經為姐姐和自己離別的言詞受到傷害了。所以安妮羅傑對於希爾德的謝意,其實是兼具雙方面的。

  後世有些歷史學者,斷定安妮羅傑對於萊因哈特的感情不足,並且以此對她加以譴責,而這些歷史學家幾乎都是清一色的女性,這是個饒富趣味的現象。因此,男性的歷史學者們,有時候也會對異性的同業者,發出嚴厲的批評。

  “──歸根究底,教人不得不以為她們(女性歷史學者)只是單純用放棄母性的這個觀點,來判斷格裡華德伯爵夫人的行動。伯爵夫人大概必須一直挨在年紀已經超過二十歲的弟弟身邊,不知分寸地撒嬌,插嘴國政,繼續妨礙弟弟的精神自立,才能夠教她們感到滿足吧?當然,在她們這些人的看法中,伯爵夫人十五歲時被專制君主強行奪走貞操,在那之後大約十年的時間裡,仍一直受到束縛的事情,根本不能說是什麼犧牲的行為,是吧?”

  當然也不能因此斷定男性歷史學者的評價是完全正確的,最後只能互相作個可能性高低的比較,不過無論孰是孰非,所有人都不能否定安妮羅傑對萊因哈特的影響。此時的安妮羅傑,如果說聲“不同意弟弟和瑪林道夫伯爵小姐之間的婚姻”,那麼萊因哈特儘管苦惱,還是會以姐姐的意思為優先吧。可是安妮羅傑並沒有這麼做,反而鼓勵希爾德,為弟弟的將來能夠託付給這麼一個聰明年輕的女性而高興,並且祝福他們。而她的判斷,也確實有助於把歷史導向一個具有建設性的方向,這一點是眾人所無法否認的事實。

  Ⅵ

  在生與死、光明與幽暗混在一起的某個銀河系角落,有一群培育了過去了八百年來的憎惡與偏執意念的人正秘密地潛伏著。他們以宗教性的團結心和濕度偏高的陰謀作為武器,企圖以各種方式來干涉歷史,他們所有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得回地球母星的光榮。最近看起來,所有的目的已經快要達成,而且新一代的指導者彷佛也已經產生了。

  那就是地球教的大主教德·維利。

  年紀輕輕的面容上,原本應該因旺盛的野心而綻放出精力的神情,此時卻籠罩著一片近乎陰慘的深刻陰影。

  楊威利與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相繼地加入死者行列的時候,他的陰謀看起來確實是已經接近完全的成功了。讓坐上幽暗寶座之後的他,可以為所欲為地宰割整個宇宙的未來。但是緊接著,竟然傳來了優布·特留尼西特這匹重大的戰馬已經失去的消息,他於是感覺到教團幹部們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開始彌漫著不信任的煙霧。對於德·維利在教團內急遽上升的地位,與急速擴大的許可權,感到非常不愉快的某個大司教,更是將他的不安刻意藉由高昂的聲音表現出來。

  “我們失去的還不只是特留尼西特。皇帝就快要結婚了,而且結婚的物件是瑪林道夫小姐,據說也已經懷孕了──”

  每說一個字眼,嘴角邊都迸裂著惡毒的泡沫。德·維利於是稍微將視線岔開,忍受著這股不愉快的壓力。聲音的主人,仍然刻意地放大音量,滔滔不絕地說著。原本他所贊成的是暗殺萊因哈特皇帝的計畫,所以此刻他當然熱心地追究著德·維利變更計畫的責任。

  “如果皇帝的孩子出生了,那麼羅嚴克拉姆體制不就將以該子嗣為核心,繼續維持下去了嗎?那羅嚴塔爾元帥的死,不,甚至是楊威利的死,到最後都變成是在為那金髮小子除去災厄的根源,不是嗎?”

  在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完這話之後,聲音的主人沉默了。於是一個低沉的笑聲,打破了這片充滿瘴氣的寂靜。

  “各位到底是在慌什麼呢?皇帝的孩子根本還沒有出生嘛。一旦生了,就生了,有了子嗣也不見得一定會對皇帝有正面的幫助啊!”

  德·維利當著眾人的面笑著,借著笑容所表現出來的自信,固然有些許的誇張,不過也是他內在確實擁有的自信。宇宙是何其地寬廣,就算再玩弄幾億兆個陰謀,也不會讓空間顯得擁擠啊!

  ***

  楊威利的後繼者尤里安·敏茲,在這一年,因為沒有參與戰鬥而得到他人對於他身為指導者的正面評價。明年這一年,他的聲譽將會因為參與戰鬥而更為升高吧!

  尤里安不明白。不過,他原本的志願是希望成為一名軍人,所以他相信有些戰爭是無可避免的。諷刺的是,自從楊過世以後,尤里安的志願也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現在更希望自己能夠走上另外一條和軍人不同的人生道路,而且這樣的心情,在內心水池裡的水位愈來愈升高。

  前些天,接獲銀河帝國的名將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訃聞時,楊威利那穩靜的聲音,好像立刻在尤里安腦海裡的某個角落裡響了起來。

  “在我的指揮之下,死了幾百萬名的將兵,儘管他們都不想死,儘管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想過著和平富裕的人生,像我就是這樣。如果我們應該要珍愛的每個人,都能夠不死就解決的話,那麼戰爭本身或許就不見得有那麼樣的可惡了──”

  尤里安吐出的氣非常深、也非常多。雖然他從不曾與羅嚴塔爾身處於同一個陣營,雖然這名有著金銀妖瞳的名將,經常都是楊和尤里安的敵手,可是尤里安可以體會到,羅嚴塔爾的死,其實就是一顆巨星的隕落。在這個令人驚愕的短短時間內,一個時代是不是又將要過去了?在有某些人死亡或者誕生之後,這個時代是否就將結束了?時光本身化成一陣旋渦,好像要充滿尤里安體內似地,讓尤里安喘不過氣的感覺正一陣一陣有節奏性在侵襲著他,尤里安於是從森林公園的長凳上站了起來,以稍快的步調走開了。在這個時候,尤里安還不曉得優布·特留尼西特已死。

  走出公園之後,尤里安的周圍充滿了喧嘩,那是屬於和平的喧嘩。伊謝爾倫要塞所有的人員,正忙著準備歡送宇宙曆八〇〇年、迎接八〇一年的慶典。這一年是楊元帥逝世之年,原本有人主張中止慶典的舉行,但是菲列特利加·G·楊卻把這個意見駁回。

  “他生前的時候,從不曾討厭過任何同伴之間的慶典和喧嘩。毋寧說為了他,請熱鬧地舉行慶典,拜託各位!”

  達斯提·亞典波羅與奧利比·波布蘭兩個人,一面走一面又在互相消遣對方。當他們發現顯得太過於年輕的革命軍司令官的身影時,令人感到十分爽朗地對著他喊道:

  “喂,尤里安,明年會幫我們製造上陣的機會吧?”

  “我們期待著唷,司令官大人。”

  “與其問我不如請你們去問皇帝吧!那麼答案會比較確切一些唷!”

  ──在尤里安的腦海裡,日曆正快速地往回翻著,四年前的情景又浮現在他眼前,那是伊謝爾倫要塞第一次歡度新年慶典時的情景。那時和現在,都一直在尤里安身旁的菲列特利加、卡介倫一家人、先寇布、波布蘭、亞典波羅。現在這一次在的人,有梅爾卡茲、舒奈德、施恩·史路、波利斯·高尼夫、波布蘭、馬遜以及卡琳,也就是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

  那個時候,楊威利還在,姆萊還在,派特裡契夫還在,費雪還在,伊旺·高尼夫都還在。可是如今,除了回到海尼森行星上的姆萊之外,在尤里安的有生之年,是再也見不到其他人了。不過,尤里安得承接他們的意志,並使他們的意思開花結果。“自由、自主、自律、自尊”是民主共和政治的小小嫩芽,為了讓這個嫩芽能在宇宙上生根,尤里安必須要為即將來臨的春天作準備。

  “尤里安,慶典開始了唷!如果好了我們就一起去吧!菲列特利加還有卡介倫一家人在等著哪!”

  這是卡琳的聲音,尤里安注意到其中有某個值得紀念的改變。那就是她第一次單只叫他名字。他於是點點頭,稍微有些刻意地回答說:“走吧,卡琳。”

  這名少女的父親在距離稍遠的地方,目送著這兩名年輕人並肩走去的身影,臉上的表情好像內心在說“哎喲、哎喲”似地。他的表情上籠罩著一片酒精的淡淡雲霧,他已經為哀悼那一個沒經由他的手即戰敗而死的敵手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喝了好幾杯了。一名不知名的年輕女子,正偎靠在他那寬闊的肩膀上。

  ***

  ──宇宙曆八〇一年、新帝國曆〇〇三年,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第三年已經開始了。今年的一月中,萊因哈特皇帝就要正式迎娶希爾德·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為皇妃了吧。有些人正期待著這場婚禮,當然也有些人不然。就在前一年,宇宙間所建立起來的秩序,是否會永遠持續下去,或許終究只是暫時浮現在歷史洪流上的泡沫呢?決定性的一年已經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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