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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萊因哈特一面說著毫無情趣的話,一面對希爾德指著沙發,示意她坐下之後,自己也坐了起來。

  “到此為止,已經有多少人為了朕的緣故而犧牲了呢?三年前,朕以為再也沒有任何人的死去,會讓朕覺得痛切惋惜的了,可是今年一年當中,已經有法倫海特、舒坦梅茲、魯茲三個人相繼死去了。上天用這樣的方法來懲罰朕的愚昧,難道不覺得太重了嗎?”

  “各位元帥大人,不是命運用來懲罰陛下的道具,而且死去的元帥在回天的時候,心中對陛下一定沒有任何怨尤。請陛下不要再如此自責。”

  “我想我明白的──”

  萊因哈特一面低聲地自語著,然後像是察覺到自己太過粗心大意似地,忽然有些唐突地問道:“伯爵小姐,你還好嗎?”

  “是的,陛下,托陛下鴻福。”

  這樣的回答聽起來或許讓人覺得有些莫明其妙也說不定,不過萊因哈特倒像是獲救了似地點點頭。

  在年紀上,希爾德雖然比萊因哈特小一歲,不過有時候在態度上卻像是一個“恭謹的長者”。在萊因哈特的精神領域當中,沒有所謂高貴與卑劣的差距,卻有兩種心靈上的角色,一面像個十足的、現實的實務家,另外一面則是個充滿夢想、單純,只能注視正面,而且容易受傷的少年。這兩種角色時而互相融合,時而分離,但是卻一直並存在萊因哈特的心中,這是一個事實,所以當後者的特質特別明顯突出的時候,希爾德在應對上不得不特別地小心謹慎。

  如果說萊因哈特的誕生和存在是歷史上的一個奇跡,那麼希爾德也同樣是個奇跡似地存在吧。萊因哈特出生在一個空有貴族之名的貧窮家庭,而希爾德則生在一個與門閥主流扯不上關係的伯爵家族。就這一點看來,毋寧說希爾德的存在,更可以說是閉鎖的溫室世界中的一個異端。

  三年前,利普休達特戰役當中,門閥貴族與立典拉德聯合與羅嚴克拉姆的核心勢力之間,正如火如荼地展開爭鬥的時候,為了避免瑪林道夫伯爵家也被捲入其中,希爾德作了一個政治上的選擇,加入了萊因哈特的陣營。正因為這個選擇,是極為卓越的政治性、戰略性的判斷力兩者融合之後所得出的結果,所以給了萊因哈特一個知性上的巨大衝擊,並使得希爾德因此而得到帝國宰相秘書官的地位。

  希爾德並非以姿色迷惑這位年輕的霸者。儘管她的確是一位美貌的伯爵千金,但是這與姿色或美麗並非同一種資質。而且萊因哈特是一個對姿色的感受極為冷淡,或者可以說根本是個遲鈍的人,如果希爾德企圖以她的姿色來攻佔萊因哈特的心,那麼她一開始就毫無成功的可能。希爾德其實也未曾有過這樣的念頭,她之所以能夠擁有與萊因哈特同一頻率的精神頻道,並不是全然因為她一個人的功勞。萊因哈特如果僅從她的外表來衡量她的智慧人格的話,很可能會一口斷定她是一個“故作聰明的傲慢女子”,然後就把她從自己的精神世界裡排除掉了吧。如果真是如此的話,恐怕萊因哈特早已在巴米利恩會戰的時候失去了未來,而且全人類歷史的發展也截然不同。

  “羅嚴塔爾送來一封以帝國政府為抬頭的通訊文,這件事伯爵小姐你知道嗎?”

  “是的!”

  萊因哈特所提到的是他返國的前後,羅嚴塔爾送來費沙的一封通訊文,收信人的名稱是帝國政府而不是皇帝,從這一點便足以顯現出發信人的心情有著極不單純的一面。萊因哈特對這一點或許覺得不悅,但是讓他更覺得不高興的一定是通訊文的內容,當中提到“軍務尚書奧貝斯坦與內務省次長朗古兩人,壟斷國政,漠視皇帝的存在,逕自進行肅清。我羅嚴塔爾元帥無法坐視,如果因情勢之所需,將以實力來排除他們二人之專橫”。另外希爾德認為,這封通訊文更讓萊因哈特覺得受刺激的,一定是文中有“乘著皇帝因臥病衰弱之際──”這樣的一句話,令人感覺他彷佛就是在向皇帝挑釁。

  “朕什麼時候允許過奧貝斯坦或者朗古這一班人壟斷政治?如果真像羅嚴塔爾所說的,那麼哪有讓他當上新領土總督的道理?為了要讓他的叛逆名正言順,難道就非得要把朕貶低到這種程度嗎?”

  萊因哈特一向就是個厭惡服從他人、受他人支配的人,因為矜持而受到傷害所產生的憤怒,不但強烈、深刻,而且是理所當然的。況且,羅嚴塔爾在通訊文中堅決地指稱皇帝“因病而衰弱”,無疑是一道強風吹進年輕皇帝熾烈的火焰當中。

  另一方面,羅嚴塔爾也有他必須如此主張的理由。因為皇帝本身在政治上既然沒有什麼失策之處,那麼以“君側的奸臣”作為彈劾的重點,必然是一個叛逆者理所當然的說法。朝廷重臣對於奧貝斯坦的反感固然攙雜著些許敬畏,但是對於朗古就不是這麼回事了。所以羅嚴塔爾提出排除他們二人的主張,以便獲得其他朝廷重臣某種程度的共鳴,這無論是在政治上、或者在戰略上都是必然的。而且,羅嚴塔爾對於奧貝斯坦和朗古的反感,是早已存在的事實。不過希爾德並不認為在他們二人遭到處決的時候,羅嚴塔爾會因此而停止這場即將發生的紛亂,因為到頭來,羅嚴塔爾所希望的應該是一個奧貝斯坦所擁有的,甚且是在奧貝斯坦之上的地位。

  不過話說回來,像朗古這種佞臣型的,或者是酷吏型的人物存在,應該是專制國家當中一個無可避免的缺點吧?在過去歷史上,就算是一個被後世稱頌為賢主或明君的人物,有時恐怕也得要允許佞臣或者酷吏的擅權。不過正因為這種佞臣或酷吏對君主來說,並不是什麼值得要留意警惕的人物,所以往往應君主的漠視和放任之中,逐漸坐大成為其他臣下的威脅。朝廷重臣對於朗古這種人的反感,可能會讓他們反過來同情或者認同羅嚴塔爾的反叛。希爾德無論如何一定要讓萊因哈特理解到這一點。

  萊因哈特此時的眼神,就像是兩顆蒼冰色的太陽正在眼底裡沸滾著。希爾德悄悄地看著他,然後張開她那絲毫不比萊因哈特遜色的美麗嘴唇說道:“請陛下恕臣直言。姑且不論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閣下的風評如何,但是朗古內務次長不管是對於國家或者對於陛下您,都是罪大於功。他的所作所為以及為人已經招致許多人的反感,這一點陛下是否也有所知?”

  年輕俊美的皇帝好像已經稍微息怒了似地,用他的手指尖揉著俊挺的下巴,沉思地說道:

  “──這一點不用伯爵小姐來告訴朕,朕當然知道朗古那種人是十足的小人,但是,一隻老鼠固然會糟蹋了倉庫的糧食,但是為害畢竟有限,如果說連這種鼠輩的棲息都不能允許的話,那麼銀河帝國也未免太狹隘了,不是嗎?”

  這些話未必是萊因哈特內心真正的想法。但是萊因哈特本身雖然廉潔,但是卻也有他身為君主的複雜意識。自古以來,“君主為了調和清濁,亦應有包容小人之度量。”是一個有力的君主論,深知此理論的萊因哈特,在朗古既沒有犯下刑法或大不敬的情況下,沒有理由來革他的職。而且,不管怎麼說,萊因哈特也始終未曾把朗古這種人物放在眼裡。畢竟金髮的霸主在欣賞冬日薔薇之們,沒有道理會把視線轉向爬在花朵上的害蟲。而且朗古本身也知道一旦招致皇帝的不悅的話,一定會遭到處決的下場,所以在萊因哈特面前永遠是卑躬屈膝、畢恭畢敬。而且在職務上也勤奮地力求表現,以迎合皇帝的心意,這是因為朗古在本質上就是一個佞臣的緣故。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就算會違拗皇帝的心意,仍然會以近乎冷漠的方式,從正面提出他的主張。基本上兩個人的作法是完全不一樣的。

  其實希爾德此時內心真正的想法,是想要建議皇帝連奧貝斯坦一起撤職。但是正因為她知道奧貝斯坦與朗古之間的差異,所以不能用與萊因哈特之間特別的關係,要求連著奧貝斯坦一起治罪。

  “無論是現職的賢能官員,或者在野的人才,能夠取代朗古次長的大有人在。如果能夠將他撤職查辦的話,那麼暫時,羅嚴塔爾元帥舉兵的藉口就少了一個,而且提督們也會欣然接受吧。”

  “但是,朗古並沒有任何罪行,怎麼能夠因為他受眾人討厭就將他治罪。”

  “不,陛下,他的罪狀確鑿,這份報告書能否請陛下過目。”

  希爾德向皇帝呈遞出一份報告書,那是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接受魯茲提督生前的委託,進行調查後所製作的。主要的內容是提到前費沙代理總督尼可拉斯·博爾德克,因被指稱參與炸死工部尚書席爾瓦貝爾西的陰謀,而被捕下獄,最後橫死在獄中的這整件事,其實是朗古所設計的冤獄事件。

  “這份報告書是在伯爵小姐你的指示下完成的嗎?”

  “不是,這份報告書是過世的魯茲元帥生前,因見朗古次長橫行猖獗,唯恐將有害於國家,故委託克斯拉一級上將進行調查後所完成。”

  “魯茲──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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