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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羅姆斯基醫師擔任獨立政府的首腦可說是充滿了精力。他是一個不折不扣、具有良心並且充滿責任感的革命政治家,但事實上,楊也不得不承認華爾特·馮·先寇布的毒辣評語“球打得再怎麼遠,只要是界外球都一樣沒有分數”是有其道理性的。一聽到海尼森完全被控制住,同盟最後的元首橫死的消息,他就惴惴不安地把楊請過來,針對帝國軍攻略艾爾·法西爾可能性要求楊做某種形式上的保證。

  “我覺得這種事情早就可以預期的。”

  楊的語氣中稍稍摻雜著令人窒息的調味料。就因為現在萊因哈特皇帝即將發動全面攻勢而心志產生動搖,這樣的組織竟然還稱為獨立政府,還叫嚷著革命。所以楊在某一方面允許萊因哈特的主權。他想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滿足其理想。

  總而言之,他們也有意讓楊把萊因哈特打倒在戰場上,以民主國家統一宇宙的夢想為素材,交給楊去料理。而他們則手拿刀叉,坐在鋪有刺繡花樣桌布的餐桌前等著。所謂的民主主義並不是成為一間叫作政治的高級旅館的賓客,而是必須先靠自己的力量建起小木屋,靠自己力量升火,一步一步慢慢來的。

  “回想起來,如果楊元帥在巴米利恩會戰中將皇帝萊因哈特打倒的話,萬事就OK了。反正同盟政府是滅亡。如果當時這麼做了,至少我們現在就可以避免面對目前這麼大的危機了。真是可惜啊!”

  楊沒有做任何回答。即使羅姆斯基醫師的發言在表面上化了一層濃濃的妝,但是楊也明白去掉濃妝後的一張素臉究竟隱含著什麼意義。看到楊的表情,羅姆斯基說了一句不必要的“開玩笑啦!”結果反而使楊更不愉快,又看見楊這種表情的羅姆斯基事後對朋友說道“楊元帥比我想像中的更沒有幽默感。”至於楊則覺得“真是令人受不了”,但是現在也來不及對羅姆斯基進行再教育了。

  “楊威利放棄了同盟政府的列貝羅之後所做的新選擇便是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的羅姆斯基。結果我們不得不承認楊沒有識人之明。”

  後世的部分歷史學者所做的這種評價或許有欠公正。楊是被列貝羅所排除的,而不是他個人有選擇權地放棄了列貝羅;而他之所以選擇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是基於可以同時滿足政治思想及戰略構想雙方面的最低限度考慮,他並沒有宣誓效忠羅姆斯基個人。如果楊有意過著安逸享樂的生活,那麼他大可以成為萬人之上、能賞識人才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臣下了。或許他的這種選擇不僅對楊個人可以盡情享受安逸的生活,對整個宇宙的──完全在專制政治的支配下──和平都會有極大的貢獻。這種深度的矛盾及自我懷疑,楊終其一生都未能從中解脫。

  Ⅴ

  楊把尤里安·敏茲和奧利比·波布蘭從地球帶回來的光碟這件事放進了記憶庫的最底層,掩埋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成功地將伊謝爾倫要塞又奪回來之後,比克古元帥和列貝羅議長的死訊又相繼傳了進來,結果一再錯失檢視的機會;再加上地球教被帝國軍的瓦列提督殲滅,收集與地球教相關的情報也就不那麼緊急了。

  極端地說來,楊也不能否認尤里安和波布蘭平安回來已經很令他滿足了。儘管如此,這件事從腦海邊際湧向中心部分的抗議聲還是時有所聞,因此楊撥出一部分的時間來檢視光碟的記錄。菲列特利加、先寇布、尤里安、波布蘭、波利斯·高尼夫、馬遜、姆萊等七人列席。而當他們只看到其中的一小部分時,就驚愕地面面相覷。因為光碟中所記錄的是費沙自治領和地球教之間長達一世紀之久的關係。

  “也就是說,表面上是費沙,暗地裡其實就是地球教。是吧?”

  “這麼說來,我們和費沙的商人合作不就是等於和地球教的教徒們大跳貼面舞了嗎?”

  波布蘭以不至於說是狠毒但明顯地含有針刺的視線睨視著波利斯·高尼夫,無言地要求解釋。

  “別開玩笑,我可不知道這種事啊!如果我跟地球教有那麼好的關係,那我就可以把巡禮者送到地球上去了。”

  波利斯·高尼夫說得也有道理。他在地球教本部時曾幫助尤里安和那些瘋狂的信徒們火拼。費沙被解釋成骨子裡和地球教有著深厚的關係一事,立足點未免太薄弱了。

  楊也不認為波利斯·高尼夫私底下和地球教串通。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行蹤不明的“費沙黑狐”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一干人等到底怎麼樣了?他們以前到底有什麼企圖?這個時候他們又在動什麼歪腦筋呢?

  先寇布撫摸著他那微尖的下巴。

  “九世紀之久的執著啊?真令人驚訝呢!可是也真叫人心寒。地球教的那些傢伙真的被消滅了嗎?總大主教一干人真的都死了嗎?”

  聽到這個問題,連大膽的奧利比·波布蘭也都皺起眉頭不說話了,連他都沒有親自看到總大主教的屍體,如果要確定這件事就必須再訪地球,挖開數百億噸的土石才能辦到。

  “我知道了,我到費沙去查清楚。反正我是得和那些獨立商人聯絡的。至於魯賓斯基那只黑狐狸的事情也要好好調查一下!”

  “你總不會一回到費沙去就躲在那邊不回來了吧?高尼夫船長。”

  波布蘭的語氣雖然經過刻意地壓抑,但是因為話題本身太過激烈,所以並不能稍稍緩和高尼夫的不快。經過一陣子低氣壓的言語衝突之後,楊答應讓波利斯·高尼夫回到費沙去,然後即解散會議。楊的心情感到極為鬱悶。如果費沙和地球教之間有不尋常關係的話,楊艦隊輕率地和他們聯手,或許會落得與投機和狂信者的醜陋聯合體將民主主義的內涵侵蝕殆盡的下場。照這情勢看來,他們是不可能只因經濟上的要求而和費沙搭同一條船的。楊的基本戰略因此被迫不得不在某一個必要的條件下做重大的修正。

  楊的房門裡只剩下楊夫婦和尤里安。他們三人有好一陣子還沉溺在光碟的記錄及激烈辯論的餘味中,不久,楊重新坐回了沙發。

  “尤里安。”

  “是!”

  “陰謀和恐怖主義終究是不能使歷史洪流逆行的,可是,卻足以使歷史停滯。不管是地球教或是安德魯安·魯賓斯基,我們都不能讓他們的奸計得逞。”

  尤里安點點頭。

  “更何況地球教的目的只是利己主義罷了。因為他們並不是想恢復地球的權利,而是想借著使過去歷史的正當化而讓自己得以嘗到香甜的蜜汁而已。”

  地球教真的滅亡了嗎?如果留有餘黨的話,他們會想採取什麼行動?這些都是楊很想知道的。

  但是,楊不得不承認根本沒有時間去管這個。第一,眼前萊因哈特皇帝的威脅極大。而且這種威脅並不是因為存在著像地球教之類的反動團體所形成的,而是因為和民主主義迥異的體制使時代的變革正邁向成功之路所致。所謂的專制就是在進行變革時使效率提升到最快的一種體制。對民主主義的溫吞、緩慢感到厭煩的觀眾不是常這樣說嗎?

  “把強大的許可權賦與偉大的政治家,讓其推進改革吧!”這雖然是一種反論,但不正是民眾渴求專制者的心聲嗎?

  而現在不就是需要一個最好的專制者的出現嗎?需要一個讓人們仰望、崇拜的人中之神的存在──需要一個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更形璀燦的黃金般的雕像相較之下,民主主義根本就只是一尊褪色的青銅塑像──

  不,不對。楊趕忙搖了搖頭。他那雜亂的黑色頭髮因為這個動作而搖晃不已。

  “尤里安,我們是軍人。而民主主義往往是在槍口下產生的。軍事力量雖然使民主政治誕生,但是卻不允許因此而過於誇大其功。這沒有什麼不公正的。因為民主主義的真髓就在於具有力量者的自製力。利用法律和機構使強者的自製制度化,這就是民主主義。而如果軍隊沒有自製,任何人也就不需要有自製了。”

  楊的黑色眼珠漸漸發出了光芒。他只想讓尤里安明白。

  “為基本上否定自己本身的政治體制而戰的這種矛盾構造,是民主主義的軍隊所必須接受的事實。軍隊所能求於政府的大概就只有退休金和休假了。也就是一般勞動者的權利。除此之外都不能再有奢求了。”

  聽到退休金,尤里安反射性地笑了笑,但是楊並不是那麼有幽默感地想藉此表達他的意思。尤里安立即收住了笑容,反倒變成了一副太過嚴肅的表情,他把長久以來一直都在思考的問題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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