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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或許會成為事實。皇帝討厭獨佔財富。帝國的大貴族們現在獲得了什麼報應?”

  “你大概也不會喜歡獨佔吧──”

  瞬間,高尼夫苦笑道。

  “哎,反正要吵架也要有個強大的對手才有意思。不過,我還是有些疑問。”

  波利斯·高尼夫只把紅茶的茶杯拿在手上,並沒有送往嘴邊。

  “我想趁這個時候問問你,你真的想打倒皇帝萊因哈特嗎?”

  波利斯·高尼夫的臉上帶著幾乎可以嚴格來形容的認真表情問道。

  “皇帝萊因哈特現在在施政方面既沒有失誤,他的武力及氣勢又足以統合全宇宙。你能保證打倒他之後,時代會變得更好嗎?楊。”

  “沒有。”

  事實上,楊一直在思索一個不打倒萊因哈特又能守住民主制度的辦法,可是,他還沒有想出可以形之於表面的策略。

  “你還真老實。哪,現在姑且不說這個了,還有另外一件事。不管你再怎麼努力,衰敗過的民主共和制度不一定就會健康地再復活。就算把費沙捲進去了,也許反而把最後的依靠都給毀了。或許最後什麼都沒用了,難道這樣也好嗎?”

  “或許吧!”

  楊口中含了一口已經冰冷的紅茶。

  “──但是,總不能因為說都沒有用就連種子都不撒吧,這樣一來,連草也長不出來了。我們也不會因為吃了東西還是會肚子餓就不吃飯了吧?是不是,波利斯。”

  波利斯·高尼夫輕輕地咋了咋舌。

  “這個比喻真是無聊,不過,倒是沒錯。”

  “自從舊銀河聯邦被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篡奪而滅亡之後,到出現亞雷·海尼森為止整整經過兩世紀。民主共和政治的根一旦被挖起,要再次復活恐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反正不管是經過幾個世代的東西,最好能多多少少減輕下一世代的負擔。”

  “你所謂的下一代,就譬如是尤里安?”

  “尤里安的確也是其中一個。”

  “尤里安的素質很高。這幾個月和他一起旅行下來,我有很深刻的體會。”

  高尼夫嘲諷地斜睨著露出喜悅表情的楊。

  “可是楊,尤里安再怎麼會唱歌,現在,他也只是在你手上的小舞臺上獻藝而已。你應該也知道吧?”

  楊看來並不想回答,波利斯·高尼夫於是嘴碰也不碰地把紅茶的茶杯放回杯盤,交抱著雙手。

  “太忠於老師的弟子是無法淩駕師父之上的。如果這種情形再繼續下去,尤里安只不過是你的縮小再製品罷了。光是這樣也很不得了的,不過──”

  對高尼夫這種近似評論家的論調,楊心中稍感不快。即使已經很瞭解朋友的性格,但是,有時候還是會影響到彼此的感情的。因為他確實戳到了楊的痛處。

  “尤里安的素質遠在我之上。你不用擔心。”

  “那麼我問你,你是跟什麼樣的老師學習的?不只是你,連皇帝萊因哈特都是自己培育自己的。即使尤里安素質遠在你之上,你很有可能有些方面沒有辦法培育他。事實上,我注意到一件事。”

  波利斯·高尼夫的上半身模模糊糊地映在紅茶水面上,他用指尖抓著下巴。

  尤里安自己並沒有想要先行解析在地球拿到的光碟。他只想到要原封不動地送到楊的手中,把判斷和分析的工作委任給楊。以忠誠心的表現來看,這是無可置疑的行為,但是他應該是自己先行看過之後再交出來的。如此一來,就算光碟丟了,他自己本身就可以成為一個活生生的資料,在情報量上就可以淩駕上位者,自己本身的存在價值就得以獲得確認了。

  “尤里安應該有一點反叛心才對。因為反叛的意圖就是獨立自主的根源。”

  “說得好,你跟他這麼說過了嗎?”

  “能說嗎?這麼難為情的事。”

  波利斯·高尼夫答應盡力而為然後離開楊的地方之後,楊把兩腳抬到桌面上去,把黑色扁帽蓋在臉上。不全然是因為波利斯·高尼夫的關係,不過他就是覺得非常疲倦。大致上說來,和費沙商人秘密聯手不應該由他來推動,而應該由艾爾·法西爾的政府去做才對。

  楊當時的政治態勢成了後世眾多議論的對象。譬如後來就有以下這樣的文章出現。

  “楊威利最後不得不從制度中去求取懷抱政治忠誠心的物件。他不得不從民主共和政治中去追求。而制度終究是一種形式。雖然知道在非常時期必須有非常的手段及非常的才氣,但是,他終究不想讓自己坐上革命政權的寶座是因為他一直深信由人民支配的民主共和政治的制度。事實上,艾爾·法西爾的革命政權是因為楊威利一黨的軍事力及人力資源才得以成立的,所以就算楊站上頂端也不該有人會加以責難的。”

  “──最不幸的事實是在這個時候存在著比楊更具有居於上位的個性,但又不能成為楊的政治忠誠心的對象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楊對獨裁者或者說是身為專政者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有著極高的評價。不管在才能或器量方面都一樣。而且,他個人又極敬愛萊因哈特。就因為他卓絕的資質,才使得他成為民主共和制度的最大敵手。萊因哈特的資質在民主共和制度嚴格的限制下絕對無法充分發揮的。他那無以比擬的天才只適合在專制政治中發揚光大。”

  “──楊很清楚這件事。所以他自己就不能跨出民主共和制度的範圍之外。當他以‘非常時期’為藉口,超越制度的範圍,以政治、軍事兩方面的獨裁者自居時,宇宙就只成為專政者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獨裁者楊威利對立的場所了。如果他們的對立會引起流血的話,倒不如把一切都獻給萊因哈特還來得好些。這是楊的想法。流血、用策略,所要守住的就是民主共和政治的制度。”

  “──批評楊的這種思考方式為一種僵硬的形式論的見解應該是可以成立的。重要的不是制度而是精神,楊太拘泥於外在形式而放棄自己守住內在實質意義的責任。但是,楊身為一個歷史的學徒應該知道許多毒辣的獨裁者徹底發揮了這種論法。他知道大半的獨裁者都是在眾人的期盼下出現的,支撐他們的不是制度,而是對個人的政治忠誠心。他更知道他的部下們的忠誠心與其說是針對民主共和制度,不如說往往是針對他個人的因此,他就是不能爬上頂端。他很清楚,最強的武力和最高的人望無秩序的結合,對民主共和制度而言是危險的病根。他比誰都怕處於權力集中的場合中的自己。誰有權利說他這種心態是懦弱呢?──”

  這篇極盡全力想維持公正性的文章是出自尤里安之手。雖然是一篇兼顧情理的文章,但是,如果讓波利斯·高尼夫看的話,或許會評斷文中缺少“反叛性”;如果讓楊個人來看,他一定是搔著頭左右回顧。不管怎麼說,這個時期看來似乎特別遊手好閒的楊威利的確是有著許多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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