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雲組曲(14)_張系國

一四

　　“我是在罵你！這個狗子，好心好意替你準備了十根試管，你倒打破了七根！”

　　“究竟是甚麼寶貝？”他仍舊笑瞇瞇問。

　　“這是我新培養出來的一種小生物，我管它叫透明蟲。這蟲無色透明，無形無狀，所以你瞧它不見。但是，如果直接將透明蟲放在強力電磁場裡，不斷喂給它電磁波，它就會團結成形，而且，還可以隨便你塑造成甚麼模樣。”

　　王複恩果然一點就通。

　　“你的意思是說，我可以用它來生死人、肉白骨……不錯，我的沉澱重組裝置，就是利用強力電磁場來重組古人的精神面貌。妙哉，郭老怪，謝謝你了！”

　　我還來不及再說甚麼，他就抓起剩下的三根試管，沖出大門。

　　之後許久，我沒有見到王複恩。我想他一定忙著依照我的建議，改裝他的沉澱重組機。隔了兩個月，我因為忙著推銷跟屁蟲，幾乎把王複恩的偉大發明完全忘記了。一天晚上突然接到他的電話，王複恩聲音顫抖著說：

　　“成功了！郭老怪，趕快過來看！”

　　文學院裡一片漆黑，我好容易摸黑找到王複恩的研究室，敲了半天，終於有人來開門。我仔細一看，驚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我生平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女人，不免結結巴巴問：

　　“小姐，你……你是誰？”

　　“她是妲己。”她的身後傳來王複恩的聲音。“還有兩位名女人，也替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褒姒，那位是西施。”

　　三位絕色美女，笑瞇瞇圍繞著王複恩。她們雖然漂亮，可是仍然有些虛無縹緲，身軀呈半透明狀，我知道這是透明蟲方才團結成形的關係。即令如此，她們的美已令我不敢正視。

　　“太……太漂亮了。她們能說話嗎？”

　　“還不能，要回到我的沉澱重組機裡，才能和我交談，”王複恩興高采烈說：“這點以後還要改進。喂，郭老怪，透明蟲除了電磁波，還能吃甚麼？”

　　“甚麼都能吃。而且透明蟲一旦團結成形，就不會再走樣。端看它吃甚麼，體質也會隨著改變。”

　　“妙極了！”王複恩摟著三位美女說：“想不到我一下子創造了三位夏娃！”

　　我看王複恩左擁右抱的，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就示意王複恩跟我走出研究室，正色對他說：

　　“小王，你有今天的成功，不能不說我也有相當的功勞吧？”

　　“當然，當然。沒有你郭老怪，哪來這三位絕代佳人？”

　　“你打算把她們怎麼辦？”

　　“我不知道，”王複恩搔搔頭，說：“你看呢？”

　　“唔……”我盤算了半天，才說：“最好和電視公司聯絡一下。有這麼三位最美麗的節目主持人，別人全都沒得混了！電影圈當然也會對她們有興趣。另外，還可以請她們口述回憶錄。一面出書，一面拍電影……”

　　“郭老怪，你滿腦子就是錢！我不同意。我絕不忍心看見妲己、西施、褒姒變成商人的搖錢樹。”

　　“慢著，小王，她們不是別的商人的搖錢樹，而是你我兩人的搖錢樹。我們是經紀人，進帳對分，如何？”

　　“不成！”斬釘截鐵的答覆。王複恩這小子蠻橫起來，真是毫不講理。我委曲求全說：

　　“那麼好了，不動她們三人的腦筋。我再培養一打透明蟲，你把小鳳仙、陳圓圓、崔鶯鶯等人請來，有她們也一樣轟動。”

　　“不成！我已經決定，就只創造這三位，再不多造了！”

　　好個混小子，竟想獨吞！我氣壞了，大聲說：

　　“如果是這樣，你休想再從我這裡搞去任何一隻透明蟲！”

　　“放心，再多我也不要了。有三位絕代佳人長相隨伴，我王複恩於願已足，夫複何求？”

　　說完他轉身走進研究室，把我關在外面。我從沒有這麼光火過，但王複恩是不可理喻的。這種混球，沒法跟他計較。我回家氣平之後，仔細想想，也不免同情王複恩。這小子一輩子沒有享受過這樣的豔福，難免反應激烈，只有等他自己覺悟再說。

　　又過了一個月光景，王複恩從沒有來找我。我忍不住了，主動跑去研究室看他。來開門的王複恩簡直變了一個人，形容枯槁，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小王，你怎麼搞的？”我大吃一驚，說：“不是有病吧？”

　　“沒有甚麼，我……我很好，沒有甚麼。”

　　我環顧室內，三位絕色美女容光煥發，身軀也不再呈透明。我心下明白大半，一把拉住王複恩說：

　　“小王，該醒醒了！這樣下去，不成的。還是聽我的建議，讓她們……”

　　“不，絕不！”王複恩費力說：“我很好，沒有甚麼。你走，你走吧。”

　　我記起舊小說裡的故事，突然明白我倆做了些甚麼。荒唐！真是豈有此理。但是要王複恩覺悟，顯然是不可能的了。我緊握住他枯乾的手，說：

　　“記住，你覺得撐不住的時候，趕快打電話給我。”

　　“不必說了，你……你走吧。”

　　王複恩就是這麼頑固的人。但即使是他這樣固執的人，到了最後關頭，也不能不悔悟吧？我這樣希冀著。一直到七天后的半夜，我終於接到他的電話。

　　“郭老怪，快來……我……我……我……你說得對……”

　　我趕到研究室時，她們已經失蹤了。王複恩乾枯的身軀，斜躺在地上，手裡還緊抓著幾張燒成半焦的紙片。我知道他把心血結晶的論文燒毀了。那具沉澱重組機，也被他搗毀。我並不怪他，也許他這樣做是對的。王複恩臉上的表情卻很安詳。這是他自己選擇的結局。誰知道呢？可能他認為還是值得的。能夠和歷史上最美麗的三位女人相處那麼久，誰說不值得？我們都只不過是歷史的沉澱而已，在成為沉澱之前，為甚麼不選擇如何變成沉澱的最佳方式呢？

　　王複恩走了，我卻得負責替他料理善後。當然我也頗為希望找到她們三位──畢竟透明蟲是我的發明。這就是我為甚麼在報上刊登如下尋蟲啟事的原因。

　　懸賞尋蟲啟事

　　尋找從沉澱重組機逃脫的三隻透明蟲。這三隻透明蟲，形狀酷似妲己、褒姒、西施。但請千萬小心，和透明蟲接觸，對身體絕對有害！如有發現透明蟲下落者，敬請通知台大生物工程系郭志堯教授（電話三三一一〇九四），立致重酬，絕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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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事刊出後，他們都說我瘋了，要把我解聘，還要送我去精神病院。無論我怎麼解釋，沉澱重組機裡逃出來的透明蟲會變成為害社會的名女人，他們都不相信。真是豈有此理。說來說去，都是王複恩這小子惹的禍。但我能向誰訴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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