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星雲組曲 | 上頁 下頁


  “可能是來偵察我們探礦工作進展如何。許多國家都不相信我們能自力發展海底探礦的技術,這次他們可要大吃一驚了。”

  “站長,”烏世民說:“我們要不要加強戒備?”

  “我會立刻向海軍總部報告。明天是新年,這事情你們還是保密,不必影響大家情緒……現在是和平時期,對外國船隻試探性的偵察活動,我們要保持警覺,但也不必自相驚擾。”

  吳芬芬和烏世民正要離開站長室,龔站長又喚住他們,說:

  “吳芬芬,你要仔細檢查機一隊的電腦控制系統,要他特別注意海底移動物體,千萬不能大意啊。”

  “知道了。”吳芬芬覺得龔站長婆婆媽媽的態度很像母親,連講話的神情有時都有幾分相似。龔站長已經七十多歲了,精力充沛不比站裡的年輕技術人員差,但說話不免囉嗦,尤其喜歡講古。他是海洋資源開發局少數資深工程師之一,經歷過許多次政治風暴。每到周會,對探礦站工作人員訓話,話題三轉兩轉就免不了講起當年:“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海底工作環境枯燥些,就要抱怨。你們哪裡知道從前的苦難日子,凡是知識份子都被打成臭老九,戴了高帽,五花大綁遊街。只有四種人最吃香。哪四種人呢?有個口訣說:‘白方秀士紅旗飄,四個輪子一把刀’。白方秀士是醫生;紅旗飄是幹部;四個輪子是司機;一把刀呢?就是屠夫了。至於知識份子,永遠是批鬥的物件,好事輪不到我們,壞事都算我們的錯……”

  龔站長談起從前的事就沒完沒了,站裡的人因此最怕聽他訓話。到底,這都是六七變法以前的事了,誰還會感到興趣呢?龔站長雖然婆婆媽媽,對部屬卻照顧得無微不至。海底探礦站生活枯燥,大家工作情緒仍然很高昂,除了好勝心和責任感以外,龔站長的領導方式也是重要因素。

  吳芬芬和烏世民鑽進通往十六號工作艙的狹窄通道。海底探礦站由數十個球狀的工作艙圍繞著總站所構成,每個工作艙都有獨立的動力系統和供氧設備。工作艙之間有甬道連接,遇到緊急狀況時,每個工作艙的水密閘門都會自動關閉,以保障裡面工作人員的安全。整個探礦站,因此就像火柴杆搭成的多角結構。十六號工作艙位於多角結構的最外側。他倆鑽進工作艙,機一隊儀器台上面的小燈突然一齊熄滅,然後又都閃亮發光,如是連續三次。吳芬芬噗哧一笑說:

  “機一隊在歡迎我們呢。”

  “他怎麼知道有人來?”烏世民輕敲寬闊的前額,說:“我忘記了,你們能夠心靈感應。真奇怪,我總不明白,為甚麼有人能夠心靈感應,連電腦都會,我就不成。”

  “每個人敏感的程度不同嘛。即使最敏感的人,也要依靠心靈感應訊號擴大器,才能和別人交通。你有沒有試過裝心訊擴大器?”

  烏世民連忙搖頭,說:

  “不成,我絕不讓人家打開我的腦袋,在裡面玩花樣。萬一沒裝好,多切掉一塊甚麼,豈不糟糕。”

  “不會的。這就跟裝助聽器一樣,很簡單的手術。”

  烏世民仍然搖頭。這人固執得很,要說服他做他不願意的事,不知道有多困難呢。如果和他交朋友,他肯遷就她嗎?怎麼又想到這方面去?吳芬芬的臉又紅了。偷眼看烏世民,他似乎毫無所覺,哼著小調,扳動機一隊儀器台旁的控制杆。這人真完全不會心靈感應。她不免想起從前的男朋友,那個敏感而神經質的男孩。但是──她暗自歎口氣。別想了,再想也沒有用。

  儀器臺上的螢光幕顯示出機一隊的所在位置。機一隊不止是一具由電腦控制的海底工作車,而包括卅二輛大小性質各不相同的工作坦克。各工作坦克有各自的電腦控制系統,又通過十六號工作艙的主機電腦系統,連接成一個整體。經由主機電腦系統的協調控制,機一隊方能從事非常複雜的探測和巡邏工作。即使有半數的工作坦克毀壞了,機一隊仍然能照常執行任務。各工作坦克及主機電腦系統間的聯繫,依靠五年前才發明的心靈感應波收發器,因此完全不受地形障礙的影響。吳芬芬腦中裝設的心訊擴大器,使她可以隨時和機一隊的主機電腦系統直接交通,所以她也可以說是這系統的一部份。另外有個機二隊,設計和機一隊類似,包括十六輛工作坦克和主機電腦系統,主要任務是修護工作,用途不及機一隊廣泛。這兩套海底工作車的設計,都是臺灣電腦工程師的傑作,計畫領導人就是吳芬芬念研究所時的指導教授,鐘雨農教授和台致平教授。這也是吳芬芬會成為一隊連絡人的主要原因。

  “現在要做甚麼?”烏世民問。

  “機一隊主機電腦系統會自動執行系統檢驗程式,測試每架工作坦克。等到全部測試完畢,有故障的坦克就送回八號工作艙修理。最近兩星期情況都不錯,沒有任何故障。”

  烏世民觀看了一會螢幕上不斷顯現的測試圖形,轉頭對吳芬芬說:“明晚新年同樂會之後,我們想辦個舞會,站長也答允了。”

  吳芬芬陡然心跳加速,她“嗯”了一聲,等待烏世民繼續說下去。烏世民遲疑了半天,才說:“舞會嘛,有總比沒有好。其實兩百多人裡,會跳舞的並不多,我也不大會跳。”

  “沒有關係。”吳芬芬說完就感到後悔,他連邀請的話都不曾說出,自己何必忙著安慰他。好在烏世民並沒有注意到,一徑認真的說:“早就想請你去那裡玩玩,可惜我們不在陸地上,海底也沒有甚麼好去處。明晚的舞會,請你做舞伴,行嗎?預先聲明,我實在不會跳舞,希望你不介意。”

  “沒有關係。”吳芬芬又重複說一次。昨天化驗組那位上海青年幾次邀請她,她都拒絕了,明曉得他舞跳得好,上海人永遠是上海人,烏世民的確不懂得心靈感應,也不會拐彎抹角說話。臺北十七八歲的大男孩,都比他更瞭解女人的心理,有時真恨不得不理他。這時她的腦海裡有聲音說:

  “不要難為他,這孩子人品不錯。”

  吳芬芬略吃一驚,立刻明白是機一隊的聲音。“多管閒事!”她立刻頂回去。她最恨機一隊干預她的私生活。偏偏機一隊十分好管閒事,一有機會就要插嘴。她很想關掉心訊擴大器,這樣機一隊就無法知道她在想甚麼。但是現在她正在檢查電腦控制系統,只好忍耐聆聽機一隊老氣橫秋的教訓。

  “芬芬,你的年紀不小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看這烏世民人蠻好的,不要錯過機會啊。”

  “你‘看’他人蠻好的?你怎麼‘看’得見?不要管我好不好?你懂得甚麼是愛情?”

  “我怎麼不懂愛情?”機一隊居然不肯服輸。“大小姐,我的磁片裡貯存的資料數元,比你吃的米粒還多呢!不聽我的忠告,你會後悔的。你要知道愛情的定義嗎?我有一百多條定義,我念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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