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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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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角獸沒有顯露出反對的樣子,順從地等著。於是崔斯坦設法爬上它的背。這有點像攀爬垂直的高牆,也像爬高牆般徒勞無功。最後崔斯坦把它帶到一株山毛櫸旁,這棵櫸樹在好幾年前就被暴風雨、或大風、或暴躁易怒的巨人連根拔起;崔斯坦舉起行李和星星的拐杖,從樹根爬上樹幹,再從樹幹爬上獨角獸的背。 “那座小山的另一邊有個村莊,”崔斯坦說,“希望等我們到那裡的時候,能找到一點東西吃。”他用空著的手拍拍獨角獸的側腹。野獸開始走了起來。崔斯坦把手移到星星的腰上,免得自己掉下去。他感覺得到她的薄衣服絲綢般的觸感,還有她腰上系著那塊黃玉的粗鏈子。 騎獨角獸不像騎馬;它行進起來不像馬匹,騎起來比較,也比較奇怪。獨角獸一直等到崔斯坦和星星舒適地坐在背上,才安閒地慢慢開始加快腳步。 樹木起伏搖動,急速擦過他們身邊。星星往前靠,手指深陷進獨角獸的鬃毛裡;崔斯坦(他害怕得忘了饑餓)用膝蓋緊緊夾住獨角獸的身體,只能祈禱自己不會被突然出現的樹枝打到地上。很快地,他發現自己開始享受這次的經歷。對那些還能騎獨角獸的人來說,騎乘獨角獸跟其他任何經驗都不同:輕鬆愉快,令人陶醉,而且美好。 抵達村莊的近郊時,太陽開始下山了。草浪起伏的牧地裡,獨角獸膽怯地停在一棵橡樹下,再也不肯往前一步。崔斯坦從它背上下來,重重落在草地上。他的屁股很酸,但星星毫不抱怨地朝下看著他,他實在不敢伸手去揉。 “你餓了嗎?”他問星星。 她一言不發。 “喂,”他說,“我餓壞了。真的要餓死了。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星星吃不吃東西,還是吃什麼。但我不會讓你把自己給餓死的。”他一臉質問地抬頭看著星星。星星低頭瞪著他,先是無動於衷,然後,在一瞬間,藍色的眼睛溢滿了淚水。她舉起一隻手擦掉臉上的眼淚,在臉頰上留下一道泥痕。 “我們只吃黑暗,”她說,“我們只喝光線。所以我不……不餓。我孤單又害怕又冷又可……可憐又被俘……俘擄了,但我不……不餓。” “不要哭。”崔斯坦說,“喂,我要進村子裡找點吃的。你就在這裡等著。如果有任何人靠近,獨角獸會保護你。”他伸出手溫柔地將她舉起,讓她從獨角獸的背上下來。獨角獸甩甩鬃毛,開始心滿意足地啃食牧草地上的青草。 星星抽吸著鼻子。“在這裡等?”她邊問,邊舉起連在兩人之間的鎖煉。 “喔,”崔斯坦說,“把你的手給我。” 星星把手伸給他。他笨拙地摸索鎖煉,想要打開,卻解不開。“嗯嗯。”崔斯坦說。他拉扯繞在自己手腕上的鎖煉,卻也一樣牢固。“看起來,”他說,“好像我也被綁在你身上了,跟你被我綁住一樣。” 星星把頭髮甩到背後,閉上眼睛,深深歎了一口氣。接著,她睜開眼睛,再度恢復鎮靜,說道:“也許有魔法密語還是什麼的。” “我不知道什麼魔法密語。”崔斯坦說。他舉起鎖煉,鏈子在落日的光線下反射出紅色和紫色的光芒。“拜託?”他說。鏈子裡傳出細細的波動,他的手便滑了出來。 “拿去。”崔斯坦說著,一面把系住星星的鎖煉另一端交給她。“我會設法早點回來。如果有什麼精靈小人對你唱些愚蠢的歌,看在老天的分上,別把拐杖丟到他們頭上。他們只會把拐杖偷走。” “我不會的。”她說。 “我得相信你會以身為星星為榮,不會跑掉。”他說。 她摸摸自己的斷腿。“我會有一段時間沒辦法跑了。”她意有所指地說。崔斯坦聽了很滿意。 他走完最後半哩路到村子裡。由於距離旅人絡繹往來的道路太遠,這個村子沒有旅店,但一位胖胖的老婦人向他解釋了之後,堅持一起去她的小屋,在那裡給了他一小杯啤酒和滿滿一木碗壓實的大麥粥,裡頭還有紅蘿蔔。他用細麻紗手帕跟她換了一瓶接骨木花甜酒、一塊圓形的綠乳酪和好些他不怎麼熟悉的水果;這些水果很柔軟,表面覆有絨毛,就像杏桃一樣,但顏色卻是葡萄的藍紫色,聞起來又有點像熟透的桃子。老婦人還給了他一小捆幹草料,要給獨角獸吃。 他吃著一片甜美多汁又耐嚼的水果,走回當初留下星星和獨角獸的牧草地。他想知道星星會不會願意嘗一點,說不定她吃了以後就會喜歡。他希望星星看到自己為她帶回來的東西會很高興。 一開始,崔斯坦以為自己一定弄錯了,在月光下迷了路。不;那是同一棵橡樹,星星就是坐在那棵樹下。 “哈囉?”他大叫。螢火蟲和螢科昆蟲在灌木叢裡和樹枝間,閃爍著綠色和黃色的光芒。沒有回答。崔斯坦感到胃裡有種噁心、愚蠢的感覺。“哈囉?”他又大叫。然後他停止了喊叫,因為沒有人回答。 他把幹草料扔到地上,一腳踢開。 星星朝著他的西南方前進,移動的速度比他能走的速度要快得多。他在明亮的月光下跟隨著。內心深處,他感到愚蠢傻氣,一陣由罪惡、羞辱、懊悔混合而成的劇烈痛苦,使他苦惱極了。不應該鬆開綁她的鎖煉,應該把她綁在樹上;他應該強迫星星跟他一起走進村子裡。他行走時,這念頭閃過他的腦袋;但另一個聲音也對他說話,指出如果他那時沒把星星鬆綁,不久之後也會把她鬆綁,到時她一樣會逃走。 他想知道自己能否再見到星星一面。道路把他引進深邃的樹林,他一直被老樹的樹根胖倒。月光緩緩消失在遮雨篷般厚厚的樹葉下,他毫無意義地在黑暗中又蹣跚走了一會兒,才躺在一棵樹下,把頭枕在行李袋上,閉上了眼睛,不停懊悔到睡著為止。 ※ 腹山最南邊的斜坡上,在岩石層迭的高山崖口,魔法女王勒住那輛山羊拉的小馬車,停下來嗅著清冷的空氣。 無數的星星冷冰冰地高掛在頭上的天空中。 她鮮紅欲滴的嘴唇彎成微笑的弧形,看來那麼美、那麼光彩、那麼純真而且絕對幸福,你看到她時,全身血管裡的血液都會凍結。“在那裡,她朝我過來了。” 崖口的山風在她身邊歡欣鼓舞地呼呼作響,彷佛在回答她的話。 ※ 伯穆斯坐在火堆的餘燼旁,在厚厚的黑袍下瑟瑟發抖。有一匹黑色公馬不知是醒了或是在做夢,又是嘶叫又呼哧噴氣,然後才恢復安靜。伯穆斯感到臉冷得不可思議;他真懷念濃密的落腮胡。他用棍子從餘燼裡挑出一顆黏土球。他在手上吐了些唾沫,接著掰開滾燙的黏土球,豪豬肉鮮甜的香氣便冒了出來。這是他趁睡覺時用餘燼的熱度慢慢烤熟的。 他小心翼翼地吃著早餐,把細骨頭上的肉都啃淨,再吐到火圈裡。他配著一塊硬乳酪和一瓶略酸的白酒,把豪豬肉吃了個乾淨。 他吃飽後,用長袍擦了擦雙手,然後用神秘符號占卜,好説明他尋找代表高崖地和暴風堡廣闊領土統治權的黃玉。他用力擲出那些小小的方形紅色花崗岩片,困惑地凝視。他再次拾起花崗岩片,放在鳥爪般的手裡搖動,接著散落到地上,又凝視了一次。伯穆斯往火堆的餘燼吐了一口痰,在灰燼上發出懶洋洋的嘶嘶聲。他撢去岩片上的塵土,把岩片扔進腰帶上的小口袋裡。 “它移動得更快、更遠了。”伯穆斯自言自語地說。 他在餘燼上撒了一泡尿,因為他在野蠻的國度裡,這裡的強盜土匪和惡靈都比其他地方要來得壞,他一點也不想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出現。然後,他把馬套在馬車上,爬上駕駛座,往森林裡,朝著西方,朝著更遠處的山脈駛去。 ※ 獨角獸猛然跳進黑暗的森林,女孩緊緊抱住它的頸子。 樹林裡看不到月光,但獨角獸散發著蒼白微弱的光芒,就像月亮一樣;而女孩自己也閃閃發光,彷佛身後拖著一道光。當她穿過樹林,隔著一段距離看起來,她似乎一閃一閃的,忽明忽暗,忽暗忽明,像一顆小星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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