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幻想小說 > 偷影子的人 | 上頁 下頁


  “人們連他人都不會關心了,更何況他人的影子……而且,我生來就懂得隱身暗處,只要靠著一點練習和一點默契,我們一定能成功的。”

  “但你至少比我高大三倍呢。”

  “現狀會變,只是時間的問題。我承認在你長高前,我得低調一點兒,但一旦你開始發育,我就能光明正大地跟著你啦。想想看,有一個高大的影子是多好的優勢啊,沒有我的話,你永遠也不會參選班長,你以為是誰給了你自信?”

  “原來是你推我的?”

  “不然還有誰?”影子坦承。

  突然,我聽到媽媽的聲音,從閣樓下面的樓梯傳來,她問我在跟誰說話,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在跟我的影子對話。毫無疑問,媽媽會說我最好去睡覺,別在那裡說蠢話。當你真心跟他們說正經事時,大人從來不會相信。

  影子聳聳肩,我感覺到它理解我,我離開天窗,影子就消失了。

  這一夜,我做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我和爸爸去打獵,即使不喜歡打獵,我還是很高興能和爸爸在一起。我跟著他走,但他一直沒有回頭,我看不清楚他的臉。殺死動物的念頭沒有為我帶來一絲愉悅。他要我做先鋒,穿過無邊無際的田野,被陽光烤得焦黃的高大野草遍地叢生,隨風起伏。我沿途得不斷擊掌前進,把斑鳩嚇得飛起,好讓爸爸射殺。為了阻止這場屠殺,我盡可能緩慢前進。當我任由一隻兔子從我兩腿間竄逃,爸爸怪我一無是處,只會趕出低劣的獵物。正是這句話讓我發現,在夢中,這個遠方的男子並不是我爸爸,而是馬格的爸爸。我竟然變成了我敵人的角色,而這一點兒也不愉快。

  當然,我變得更高大,也比以往來得孔武有力,但我卻感覺到一股深沉的悲傷,就像被一股憂愁牢牢侵襲。

  狩獵結束後,我們回到一間不是我家的房子。我坐在晚餐桌上,馬格的爸爸在看報紙,媽媽在看電視,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在我家,我們都會在餐桌上聊天,爸爸還在的時候,他會問我一天過得如何,而爸爸離家後,就換成媽媽問我。但馬格的父母完全不在乎他有沒有寫功課,我本來應該覺得這樣很贊,可是卻完全相反,我瞭解到這股突然的心酸所為何來:即使馬格是我的敵人,我依然為他、為籠罩在這間房子的冷漠而難過。

  鬧鐘響時我正處於茫然狀態,我的呼吸急促,全身像發了一整天高燒般疼痛,但為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而如釋重負。我打了一個大哆嗦,一切又恢復正常。這天早上,光是置身在自己的房間就能讓我感到幸福。梳洗時,我想著該不該把這些際遇告訴媽媽,我很想跟她分享秘密,但我已經可以想像到她的反應。

  下樓到廚房,我第一件急著要做的事就是走到窗戶旁。天空灰濛濛的,地平線上完全看不出一絲天氣轉晴的徵兆,套句爸爸每次因天氣取消釣魚時說的話:天空灰得連做水手的白褲子都不夠。我沖向遙控器,打開電視。

  媽媽不懂我為何突然對氣象大感興趣,我騙她說我在準備一份關於全球變暖的報告,還懇請她不要一直打斷我,讓我聽天氣預報。女主播正宣告:一波強烈低氣壓帶來多雲的鋒面,將持續盤踞幾天。如果太陽不能趕快回來,我會超級無敵沮喪,因為只要有這些雲層在,我就完全沒機會見到影子出現,當然就更不可能把馬格的影子還給他。我背上書包,牽腸掛肚地去上學。

  呂克把課休時間都花在長椅上,反正受限於夾板和拐杖,他也沒什麼事好做。我在他身旁坐下,他向我指指馬格,這個大笨蛋正忙著和全班同學握手,並裝出一副對女生們的討論很感興趣的模樣。

  “嘿,扶我起來走走,我的腿都麻了。”

  我扶著他,一起走了幾步。今天真是我的幸運日,正當我們走近馬格時,暗沉的天空突然鑿出一線光明,我立刻望向地面,真是一團混亂,所有的影子交錯,就像在開什麼“秘密會議”——我們剛從上一堂的歷史課上學到這個詞。馬格轉向我們,投來一道不歡迎的眼神,要我們自覺一點兒,不要進入他的領地。呂克聳聳肩。

  “來吧,我得跟你談談,投票日快到了。”他拄著拐杖說,“我要提醒你,星期五就要選舉了,該是你做點事、打出知名度的時候了。”

  呂克仿如大人口吻的話響起,看著他如此蹣跚、背部微駝,我頓時又陷入奇異的幻想,我再度看到我倆,比我上次看到在麵包店的影像更老,沒想到我們的友誼維持了一生啊。呂克的頭髮幾乎已經掉光了,稀疏的頭髮一直延伸到發頂,他長了皺紋、面容憔悴。還好讓我欣慰的是,他湛藍的雙眼依舊炯炯有神。

  “你以後想做什麼?”我問他。

  “我不知道,現在就該決定這些了嗎?”

  “沒有,不一定,哎呀,我也不知道啦。只是如果你現在就得選擇的話,你想做什麼呢?”

  “我想,應該是繼承我爸媽的麵包店吧。”

  “我指的是,如果你可以選擇其他職業呢?”

  “我想跟查布洛先生一樣,當醫生,但我不認為有可能做到,媽媽總說要應天順時,麵包店的客源很快就不夠維持生計了,自從超市開始賣起麵包,我爸媽就很難收支兩平,所以啦,怎麼可能幫我付醫學院的學費啊!”

  我知道呂克不會成為醫生,我從我們一起共用巧克力麵包和咖啡口味的閃電麵包時,從我看到他坐在收銀機後方之後,就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呂克會留在小城,他的家庭永遠沒能力負擔他長年的學費。

  但另一方面,這也是個好消息,代表他們家的麵包店在超市戰爭中存活了下來,只是他永遠不會成為醫生。我不想告訴他這些,我估計這會讓他難受,甚至可能讓他喪志,畢竟他在自然科學方面真的很有天分。於是我閉上嘴,守住這個秘密,畢竟當前我每踏出一步都得小心翼翼,還要顧著監視每一步步伐,即使天氣不好,一有破雲而出的微光時,我們就無蔽身之處。預知深愛的人的未來,其實並不一定快樂。

  “那麼,你打算為這次選舉做些什麼?”

  我腦中有另一個問題。

  “呂克,如果你擁有猜透別人想法的能力,或是知道他們會發生什麼不幸的事,你會怎麼做?”

  “你從哪裡生出這麼多想法啊?這種能力不存在啦。”

  “我知道,但假如它存在呢?你會怎麼運用?”

  “我不知道,這種能力感覺不太贊啊,我想我應該會害怕別人的厄運會波及我吧。”

  “你就只會這樣反應?只會害怕?”

  “每個月月底,我爸媽為麵包店結帳時,我會看到他們擔憂的臉,但我什麼也做不了,這讓我很難過。所以啊,如果我能感受到所有人的不幸,那一定很恐怖。”

  “但是,如果你能改變一些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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