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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二十四

  當我比你弱小時,我向你祈求自由,因為這取決於你的態度;當我比你強大時,我拿走你的自由,因為這取決於我的態度。

  ──《古代哲人語錄》

  ***

  萊托倚在穴地入口處的陰涼中,看著他視野上方閃閃發光的懸崖頂。午後的陽光在懸崖下投下長長的影子。一隻蝴蝶時而翩躚在陰影內,時而又飛舞在陽光下,網狀花紋的翅膀在陽光下彷佛變得透明。真妙,這地方竟然出現了蝴蝶,他想。

  在他的正前方是一片杏樹林,孩子們在林子裡撿拾著掉落在地上的果子。林子外有一條引水渠。他和甘尼瑪遇到了一群進入穴地的童工,趁機擺脫了衛兵。他們輕易地沿著通氣管道爬到穴地入口。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和那堆孩子混在一起,設法到達引水渠,然後鑽入地道。到那兒以後,他們可以待在用來阻止沙鮭吸幹穴地灌溉用水的食肉魚旁邊,從那兒出去。弗瑞曼人怎麼也不會想到,竟然還有人願意冒失足落水的風險。

  他邁步走出了防護通道。懸崖在他身體兩邊伸展開來。

  甘尼瑪緊跟在他身後。兩個人都帶著香料纖維織就的果籃,籃子裡藏著裝備:弗瑞曼救生包、彈射槍、嘯刃刀……還有法拉肯送的新長袍。

  甘尼瑪跟著哥哥進入了果園,與工作中的孩子們混在一起。蒸餾服面罩掩蓋了每一張臉。他們只是兩個新加入的童工,但是她覺得,逃離衛兵的行動已經使她遠離了保護,還有熟悉的地盤。簡簡單單的一步,然而這一步卻將她從一個危險帶到了另一個危險。

  黃昏很快就要降臨。在標誌穴地種植園邊界的引水渠外,夜色從來都是美不勝收,宇宙中沒有什麼地方的夜晚可以與之媲美。再過一會兒,柔和的月光將微微照亮這片沙漠,亙古不變的孤獨,每個身處其中的生物都會堅信自己是徹底的孤身一人,置身于一個全新的宇宙中。

  “我們被發現了。”甘尼瑪小聲說道。她彎著腰,在哥哥身邊工作著。

  “衛兵?”

  “不是──其他人。”

  “好。”

  “我們必須儘快行動。”她說道。

  萊托接受了她的建議,從懸崖下出發,穿過果園。他想:沙漠中的每樣東西都必須運動,否則就會死亡。他的父親也是這麼想的。在遠處的沙地上,“僕人”的岩石露出地面,再次提醒他運動的必要性。岩石靜靜地矗立著,像一個謎,年復一年地消亡著,直至某天在狂風中被完全摧毀。總有一天,“僕人”會變成沙子。

  接近引水渠時,他們聽到了穴地高處的入口傳來了音樂聲。是老式的弗瑞曼合奏曲──兩眼笛、小手鼓,香料塑膠製成的定音豉,鼓面是一整張繃緊的皮子。沒人問起過在這個星球上究竟是哪種動物提供了這麼大張的皮子。

  史帝加會記起我跟他說過的“僕人”身上的那道岩石裂縫,萊托想,到了一切不可收拾之時,他會離開穴地,走入黑暗──然後,他就會知道。

  他們來到引水渠,鑽入一個地道入口,順著維修梯向下爬到維修台。引水渠內昏暗、潮濕且又陰冷,他們甚至能聽到食肉魚濺起的水花。任何想從這裡偷水的沙鮭都逃不過食肉魚對它們被水泡軟的表皮發起的攻擊。人類同樣必須提防它們。

  “小心。”萊托說道,沿著滑溜溜的維修台向下爬。他將他的思維鎖定在他肉體從未去過的時空。甘尼瑪跟在他身後。

  到了引水渠盡頭,他們除去全身衣物,只剩下蒸餾服,然後套上新長袍。他們丟下了弗瑞曼長袍,沿著另一個檢查通道爬了出去,隨後翻過一座沙丘,在沙丘的另一面坐了下來。他們綁好彈射槍和嘯刃刀,把弗瑞曼救生包背在肩上。沙丘把穴地擋在身後,他們再也聽不到那音樂了。

  萊托站起身來,向著沙丘之間的谷地走去。

  甘尼瑪跟在他身後,以一種受過訓練的無節奏腳步行走在沙地上。

  在每座沙丘下,他們都會彎下腰,匍匐著進入沙丘的陰影中,在那兒稍停片刻,觀察後方,看看是否有人追趕。他們到達“第一岩石帶”時,沙漠上還沒有出現追蹤者。

  在岩石的影子裡,他們繞著“僕人”轉了一圈,爬上一個平臺,觀察著整個沙漠。沙漠盡頭,流動的空氣五光十色,漸漸暗下來,像易碎的水晶。他們眼前,沙漠無盡地延伸開去,看不到任何其他地貌。兩人掃視著這片大地,目光不在任何特定的東西上停留。

  這是永恆的地平線,萊托想著。

  甘尼瑪趴在哥哥身邊,想:攻擊馬上就要開始了。她傾聽著最微弱的聲音,整個身體變成了一根繃緊的繩子。萊托以同樣的警惕靜靜地坐著。在野外,一個人應堅定地依靠他的感官,各種各樣的感覺。生命變成了一堆感覺,得自不同的感官,每個感覺都關係到你的生死。

  甘尼瑪爬上岩石,目光穿過一個裂口,觀察著他們來時的路。穴地內安全的生活彷佛已是隔世,棕紫色的遠方靜靜地矗立著一座懸崖,在懸崖邊被風沙打磨過的岩石上,陽光投下了最後的銀邊。沙漠上仍然沒有追蹤者的痕跡。她轉過臉來看著萊托。

  “應該是一隻食肉動物。”萊托說道,“這是我第三次計算的結果。”

  “你的計算結束得太早。”甘尼瑪說道,“動物的數量不止一隻。柯瑞諾家族學會了不要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一個口袋裡。”

  萊托點頭表示同意。

  他突然感到了自己心智上的負擔,這是他的與眾不同之處帶給他的──太多的生命,他浸泡在生命之中,恨不得逃離自己的意識。體內的生命是一隻巨獸,一不小心就能將他吞沒。

  他煩躁地站了起來,爬到甘尼瑪剛窺視過的裂口處,朝穴地的懸崖瞥去。在那兒,懸崖下方,他能看到引水渠在生與死之間劃出的界限。在綠洲的邊緣,他能看到駱駝刺、洋蔥草、戈壁羽毛草,還有野生的苜蓿。在最後一道日光下,他能看到鳥在苜蓿叢中賣力地啄食,遠處的穀穗在風中搖擺;風吹來的雲朵將果園籠罩在陰影之下。

  這裡會發生什麼事呢?他問自己。

  他知道,會發生死亡,或者與死亡擦肩而過。而目標則是他目已。甘尼瑪將活著回去,深深地相信自己所見的一切,或在深度催眠中相信她的哥哥已經遇害了。她會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家。

  這地方的未知因素讓他煩躁不安。他想:人是多麼容易屈從於對預知的渴求啊,將自己的意識投入永恆不變的未來之中。但是,他在夢中所見的那一小部份未來已經夠可怕的了,他知道,他不敢冒險將意識伸向更遠的未來。

  他回到了甘尼瑪身邊。

  “還沒有追蹤者。”他說道。

  “他們派來對付我們的野獸是大型動物。”甘尼瑪說道,“我們應該有時間看到它們過來。”

  “到了晚上就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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