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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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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塞似的皇宮最深處響起十弦雷貝琴的叮噹聲,彈唱起一首聖戰歌謠,悲傷地詠唱著一位留在阿拉吉斯故鄉的女人。歌聲在城市的喧囂中時斷時續: 她臀部滾圓,像和風吹過的沙丘, 她眼睛閃亮,像夏日溫暖的火焰。 兩條髮辮從背後垂落── 綴滿水環的髮辮! 我的雙手還記得她皮膚的味道, 芬芳如琥珀,馥鬱如花香。 我的睫毛因回憶而顫抖…… 心被熾烈的愛所焚燒! 他厭惡這首歌。沉溺在多愁善感中的蠢材!還是唱給阿麗亞看過的那具沙丘上的屍體去吧。 露臺柵欄的陰影裡,一個身影動了一下。保羅猛地一轉身。 死靈走了出來,走進陽光下,兩隻金屬眼閃閃發光。 “來的是鄧肯·艾德荷,還是那個叫海特的人?”保羅說。 死靈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站住了,“陛下願意我是哪一個?”聲音裡帶著一絲審慎。 “只管玩你那套真遜尼教的把戲吧。”保羅恨恨地說。總是暗藏玄機!可無論一個真遜尼哲學家說什麼做什麼,能讓他們眼前的現實有絲毫改變嗎? “陛下有些心煩。” 保羅轉過身,凝視著遠處遮罩牆山的懸崖。那些被風沙蝕成的拱頂和扶壁,彷佛是嘲弄地模仿他的城市。自然在和他開玩笑:瞧我能建造些什麼!他看出遠處山丘上有道裂縫,沙子就從裂口處溢出。他想:那兒!就在那兒,我們和薩督卡軍團戰鬥過的地方! “陛下為什麼心煩?”死靈問。 “一個幻象。”保羅低聲說。 “啊哈,當特雷亞拉克斯人剛剛喚醒我的時候,我也有很多幻象。我煩悶,孤獨……卻又沒有真正意識到自己是孤獨的。那時還意識不到。我的幻象什麼都沒有告訴我!特雷亞拉克斯人告訴我說,這是肉體的一種疾患,人和死靈都有此難。一種病,僅此而已。” 保羅轉過身,打量著死靈的眼睛。這雙凹陷的,硬如鋼鐵的圓球沒有任何表情。這雙眼睛看見了什麼幻象? “鄧肯……鄧肯……”保羅悄聲低語。 “別人叫我海特。” “我看見一顆月亮墜落了。”保羅說,“它消失了,毀滅了。我聽到了絲絲聲,連大地都震動了。” “您這一次服用的香料實在太多了。”死靈說。 “尋找真遜尼教的哲人,找到的卻只是一個門塔特!”保羅說,“很好!那就用你的邏輯來分析分析我的幻象,門塔特。分析它,精簡到只有幾句話,刻在墓碑上那種。” “說什麼墓碑。”死靈說,“您始終在逃避死亡。您從來一心只顧著預測下一個瞬間,拒絕眼下實實在在的生活。占卜!對一個皇帝來說,真是絕妙的支柱!” 保羅愣愣地瞪著死靈下巴上那顆從小便十分熟悉的黑痣。 “您一直在未來中生活,”死靈說,“但您是否給這個未來帶來了某種實實在在的東西?讓它變成現實?” “如果沿著我看到的未來之路走下去,我會活下來的。”保羅喃喃地說,“可你憑什麼認為我想活在那樣一個未來?” 死靈聳聳肩,“您自己要求我不要玄而又玄,要求我說點實實在在的東西。” “可在眾多事件構成的宇宙中,那裡真正有什麼實實在在的東西?”保羅說,“存在一個終極答案嗎?每一個解決方案難道不是造就了新一輪問題?” “您向未來看得太遠了,以至於有了一種不朽的錯覺。”死靈說,“事實上,陛下,就連您的帝國都有自己的時限,會最終滅亡。” “別在我面前扯這些無比正確的陳詞濫調。”保羅咆哮起來,“神祇和救世主的故事我聽得太多了。和其他所有人一樣,我最終也會徹底消亡。這一點用不著什麼特別魔法也能預見,連我的廚房裡地位最低的雜役都有這個本事。”他搖搖頭,“月亮墜落了!” “您一直沒有讓您的頭腦消停消停,想想這個幻象是怎麼來的。”死靈說。 “難道我的敵人打算讓你用這種辦法來摧毀我?”保羅問道,“阻止我理清自己的思路?” “一團亂麻,您能理出頭緒嗎?”死靈問,“我們真遜尼教說:‘最好的整理就是不去整理。’在自己都沒理清的情況下能理清別的什麼呢?” “我被一個幻象纏住了,可你還在說這些廢話!”保羅狂怒地說,“你對預知力量瞭解多少?” “我見過預言所起的作用。”死靈說,“我見過那些為自己的命運問卜的人。他們總是對得到的結果很害怕。” “我那墜落的月亮是真的。”保羅低聲說。他顫抖著吸了口氣,“它在移動,往下掉。” “人們總是對被自己引發出來的事物感到恐懼。”死靈說,“您害怕自己的預知力量,害怕那些來歷不明、湧入腦海的東西。不知道它們什麼時候消失,又會去哪兒?” “你在用荊棘撫慰我。”保羅咆哮道。 一股內在光芒照亮死靈的臉龐。一時間,他變成了真正的鄧肯·艾德荷。“我在盡我的全力安慰您。”他說。 光芒在死靈臉上一閃而過,保羅不由得心生疑竇。難道死靈同樣感到悲傷,這種情緒又受到他的意識的排斥?海特本人也看到了幻象,卻又把這個幻象壓制下去了? “我的月亮有一個名字。”保羅低語道。 他讓幻象從心裡流溢出來,全身沉浸在這個幻象裡。他的整個身體都在尖聲嘶喊,但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他害怕說話,惟恐聲音會洩露自己的秘密。可怕的未來沉甸甸地壓迫著他,加妮卻不在其中。那具曾經在狂喜中呼喊出聲的肉體,曾經使他融化的熱烈眼神,真實而毫無任何欺詐、令人入迷的聲音都消失了,化為水,化為沙。 保羅慢慢轉過身子,朝阿麗亞神廟前的廣場望去。三個頭髮剃得精光的香客從遊行大道闖了進來。他們穿著骯髒的黃色長袍,步履匆匆,低著頭,抵禦下午的風沙。其中一個跛了左腳,在地上拖著。他們奮力抵抗著沙塵,繞過一個角落,不見了。 就像他的月亮將消失一樣,他們也消失了。可幻象依然擺在眼前。它的含意讓他膽寒,但他別無選擇。 肉體終將消亡,他想,永恆將收回原本屬於它的一切。我們的身體只是短暫地攪動這些水,面對生命之愛和自我,我們陶醉地歡舞雀躍,把玩著種種奇奇怪怪的念頭,最後面對時間俯首稱臣。對此我們能說什麼呢?我存在過,至少現在,我還沒有……不管怎麼說,我存在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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