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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我們的行動必須非常謹慎。”保羅說,“直到現在,圖拜星一直是被擊敗的大家族的庇護所。對我們的對手來說,它象徵著最後的巢穴,最後的安身立命之處。這個地方相當敏感。”

  “他們既然能把人藏在那兒,也就可以把別的什麼東西藏在那兒。”史帝加聲音低沉地說,“比如說一支軍隊,或者處於雛形的香料文化什麼的,它……”

  “但你不能把人逼得無處可走,”阿麗亞說,“如果你還想和他們和平共處的話。”她很後悔自己被扯入了這場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懸念的爭論。

  “也就是說,我們把十年時間浪費在談判上,到頭來卻一無所獲。”伊如蘭說。

  “我哥哥的行動從來不會一無所獲。”阿麗亞說。

  伊如蘭拿起一份文件,緊緊抓住它,緊得指關節都變白了。保羅看出她正在用比·吉斯特的心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審視內心,深呼吸。他幾乎能聽見她在心中不停地念誦靜心禱詞。片刻以後,她說話了,“我們得到了什麼結果?”

  “我們使宇航公會措手不及。”加妮說。

  “我們希望儘量避免和敵人攤牌。”阿麗亞說,“不一定要消滅他們。亞崔迪旗幟之下發生的大屠殺已經夠多的了。”

  她跟我一樣,同樣感受到了,保羅想。奇怪,他倆都強烈地覺得應該對這個亂哄哄的、盲目崇拜的宇宙負起責任,這個宇宙現在已經完全癡迷於宗教式的沉醉和瘋狂之中。他想,我們是否應該保護人類免遭他們自己的荼毒?他們每時每刻都在做毫無意義的事:空虛的生活,空虛的言詞。他們向我要求得太多。他感到喉頭一陣緊縮。他將失去多少珍貴的瞬間?什麼兒子?什麼夢想?和他的預言幻象向他顯示的那些寶貴瞬間相比,值得嗎?真的到了那個遙不可及的未來,又有誰會對未來的人們說“要是沒有穆哈迪,就不會有你們”?

  “不給他們香料,這種做法行不通。”加妮說,“這樣做的話,宇航公會的領航員將失去洞察時空的能力;你的比·吉斯特姐妹們也不能未卜先知;一些人還可能提前死去;資訊交流也會中斷:到那時,受譴責的會是誰?”

  “他們不會走到那一步的。”伊如蘭說。

  “不會?”加妮問,“為什麼不?罪名難道還會落到宇航公會頭上不成?不是他們的錯,他們無能為力嘛,而且,他們一定會向大家證明這一點。”

  “我們就照這樣子,把這個合約簽了。”保羅說。

  “陛下,”史帝加說,看著手上的檔,“我還有一個問題。”

  “嗯?”保羅注視著這個弗瑞曼老人。

  “您有某種……呃……魔力。”史帝加說,“儘管宇航公會拒絕透露協議另一方的方位,但您能不能查出來?”

  魔力!保羅想。其實史帝加想說又不好說出口的話是:“你有預知魔力。你難道不能在你看到的未來幻象中找到線索,從而發現圖拜星?”

  保羅看著純金桌面。這是個老問題了:如何讓別人明白他望向那不可言說的未來時所遭遇的種種局限?他看到的是一個個片斷,看到各種勢力不可避免地走向滅亡,難道他就這樣告訴其他人不成?普通人從未體驗過香料的預知能力,怎麼想像頭腦清醒、卻不知自己所處的時空、方位的狀態?

  他看了看阿麗亞,發現她在注意伊如蘭。阿麗亞覺察到了他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朝伊如蘭點點頭。哦,對了:他們現在得出的任何結論都會記入伊如蘭的特別報告,並送交比·吉斯特姐妹會。她們從不放過科維紮基·哈得那奇所做的任何預言。

  儘管如此,還是應該給史帝加一個答案。自然,伊如蘭也會得到這個答案。

  “沒有經驗的人都把預知魔力想像成遵循某種自然法則。”保羅說。他把雙手的指尖頂在一起,“但這種說法實際上毫無意義,就跟說它是來自天堂的聲音一樣,沒有任何意義。可以這麼說,預知力量是一種協調,與人共存,與人的行為共存。換句話說,現在向未來湧動,預知則伴隨著這一過程。你們明白嗎?從表面上看,預知像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但這種力量不能用於預測目標、預知目的。被波濤卷裹的碎片能說出它將被帶往何處嗎?神諭沒有因果關係,它只管傳送過來、彙集起來,而你只能接受這一切。如此一來,你便知道了許多智力無法探測究竟的東西。你的理性意識會排斥它們,而在這個排斥的過程中,理性也變成了預知過程的一部份,最終被這個過程征服。”

  “也就是說您無法做到?”史帝加問。

  “如果我有意識地用預知能力搜尋圖拜星,”保羅直接對伊如蘭說道,“可能反而將它從我的預知範圍內排斥出去。”

  “這是混沌!”伊如蘭反駁道,“與自然規律不一致。”

  “我說過它不遵循任何自然法則。”保羅說。

  “這麼說,你的魔力有其局限,看到的有限,能做的也有限?”伊如蘭問。保羅還沒來得及回答,阿麗亞說道:“親愛的伊如蘭,預知能力沒有任何局限性。至於不一致,宇宙並不一定非要保持什麼一致性。”

  “可他才說……”

  “你非要我哥哥解釋沒有局限之物的局限性,這怎麼可能呢?完全超出了理智的範圍嘛。”

  阿麗亞這麼做真可惡,保羅想,這是在捉弄伊如蘭。伊如蘭的頭腦很清晰,但這種清晰完全依賴一種觀念,即,世間萬物無不有其局限,正是這種局限構成了事物的界限。他把目光轉向柯巴,此人的坐姿像一個正在聆聽天啟的虔誠教徒,全神貫注,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傾聽著。奇紮拉教團會怎樣利用這番對話?更多的宗教神秘?喚起更大的敬畏?毫無疑問。

  “那麼,您打算就按這樣簽訂這份和約?”史帝加問。

  保羅笑了。幸好有史帝加這句話,神諭的問題總算可以告一段落了。史帝加的目標是取得勝利,而不是發現真理。和平,公正,加上穩定的貨幣流通──這就是史帝加的世界。他要的東西是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比如和約上的簽名。

  “我會簽的。”保羅說。

  史帝加又拿出一個文件夾,“這是來自艾克森戰區司令官的最新消息,裡面談到了當地人的制憲熱情。”這個弗瑞曼老人瞥了一眼加妮,加妮聳聳肩。

  伊如蘭剛才閉上了眼睛,雙手放在額前,運用她的強力記憶術記下會議的一切內容。這時她睜開雙眼,專注地望著保羅。

  “艾克森聯邦已經表示歸順了。”史帝加說,“可他們的談判者對帝國的稅額提出了質疑,他們……”

  “他們想合法地限制帝國的意志。”保羅說,“想限制我的是誰,立法會還是宇聯公司?”

  史帝加從文件夾裡取出一張便條,“這是我們的一個間諜搞到的,是宇聯公司少數派秘密會議的備忘錄。”他用平靜的聲音念著這封密件,“‘必須阻止皇帝追求獨裁的努力。我們必須向世人揭示這個亞崔迪人的真面目,讓他在立法會法規、宗教活動和官僚政體這三者的掩飾下所玩弄的種種權術大白於天下。’”他把便條塞進文件夾。

  “一部憲法。”加妮喃喃地說。

  保羅看了看她,又看看史帝加。聖戰的基礎開始動搖了,保羅心想,可惜這種搖撼沒有來得更早,讓我不至於捲進去。一念及此,他不由得百感交集。他想起了自己早在聖戰爆發之前預見到的有關這場戰爭的種種幻象,想起了當時所體驗到的強烈的恐怖和厭惡。到了今天,他所看到的幻象更加可怕。更重要的是,他親身經歷了實實在在的暴力。他無數次親眼看到他的弗瑞曼人從他身邊衝殺向前,在堅定的信仰的鼓舞下投入聖戰。當然,聖戰也是有限的,和永恆相比,它只是短暫的一瞬。可它帶來的恐怖使過去所有的恐怖都相形見絀。

  而且全是以我的名義,保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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