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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她說:“最優秀的門塔特都有健康的心態,都會正視計算分析中出現的錯誤。”

  “我從來沒說過反對自我反省。”

  “那就請你自己反省一下,這些徵兆我們都看得很清除:人們酗酒、吵鬧、閒聊,四處散播有關阿拉吉斯的各種謠傳,甚至忽略最簡單的……”

  “閑得無聊罷了,沒什麼。”他說,“不要把簡單問題複雜化,別想轉移我的注意力。”

  她瞪著他,心想:公爵的人在軍營裡互相大吐苦水,氣氛越來越緊張,簡直能嗅到火藥味,就像燒焦了的絕緣橡膠一樣。他們正變得像宇航公會之前的時期裡所傳說的“荷蘭飛人”,那些迷失在太空裡的尋星人──厭倦了手裡的槍──永遠不停地搜尋、探索,沒完沒了。

  “在為公爵效力時,為什麼你從不充份利用我的比·吉斯特能力?”她問,“是害怕地位不保嗎?”

  他怒視潔西嘉,兩眼冒火:“我也知道你們比·吉斯特接受過的某些特殊訓練……”他突然停下不說了,皺著眉頭。

  “接著說,說出來呀,”她說,“比·吉斯特巫婆。”

  “我知道她們教過您一些真本事,”他說,“我從保羅身上看出來了。雖然你們學校的口號是:‘存在的意義在於服務’,但這糊弄不了我。”

  潔西嘉想:要想敲醒他就必須狠狠震他一下,反正他差不多就要準備好了。

  “開會的時候,你總是一副畢恭畢敬聆聽我發言的樣子。”她說,“可你很少重視我所提出的建議,為什麼?”

  “我不信任你們比·吉斯特,你們動機不純。”他說,“您或許以為自己可以看穿一個人的內心,以為能讓別人對您言聽計從……”

  “你這可憐的傻瓜,瑟菲!”她氣憤地喝道。

  他皺起眉頭,坐回到椅子上。

  “不管你聽到什麼有關我們學校的謠言,”她繼續說,“都與事實相去甚遠。若我真想毀了公爵……或是你,或任何我夠得著的人,只要我願意,你根本無法阻止我。”

  她心中暗想:為什麼我會為傲慢所驅使,說出這番話來?學校裡可不是這麼教的。我不該這樣打擊他。

  哈瓦特一隻手滑到外衣下邊,那兒藏著一個微型毒鏢發射器。她沒有遮罩場。他想,她是在吹牛嗎?我現在就能宰了她……可,嗯,要是我錯怪了她,後果……

  潔西嘉發現了他伸手摸口袋的動作,說道:“希望你我之間永遠無需兵戎相見。”

  “非常好的願望。”哈瓦特表示同意。

  “但現在,我們之間出現了猜忌。”她說,“我必須再問你一遍:如果我跟你說,哈肯尼人故意布下疑雲,要我們相互猜忌,彼此不和,你是否認為這種解釋更合理些?”

  “我們似乎又回到剛才的僵局上了。”哈瓦特說。

  她歎了口氣,心想:他差不多就要準備好了。

  “公爵和我是人民心目中的嚴父慈母,”她說,“這個地方……”

  “公爵並沒有正式娶你為妻。”

  她強迫自己保持鎮靜,心想:有力的還擊,不錯。

  “可只要我還活著,他絕不會娶任何其他人進門。”她說,“正如我剛才所說,我們的身份已經得到認可。為了瓦解我們陣營中的自然秩序,擾亂我們的生活,分裂我們的陣營,使我們陷入混亂之中──哈肯尼人會朝誰下手?”

  他知道她這番話的意圖,皺起了眉頭。

  “公爵?”她說,“確實是個相當誘人的目標,但要說起戒備森嚴來,除了保羅,沒人比他的警衛更周密。我呢?當然,我對他們而言也算是個大目標了,但他們肯定明白,比·吉斯特不是好惹的。因此,他們找到了一個更好的目標,這個人的職責本身就形成了一個盲點,他的一生都是建立在含沙射影和秘密行動上。這人就是──”她突然伸出右手,指著他說:“你!”

  哈瓦特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我沒讓你動,瑟菲!”她大喝一聲。

  老門塔特幾乎是跌回到椅子上的,身體不聽使喚地立即服從了。

  她微笑著,笑容卻是冰冷冷的,毫無笑意。

  “不是想知道學校裡教我們些什麼嗎,現在你總算是見識過了。”她說。

  哈瓦特嗓子發幹,想要咽口唾沫。她的命令充滿帝王氣勢,占儘先機,發號施令時的語氣和態度讓他根本無法抗拒。他還沒來得及想,身體已經服從了。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做出這種反應──無論是邏輯還是純感性的憤怒……全都不起作用。要做到這一點,她必須掌握命令對心中最薄弱敏感的要害,對他的一切瞭若指掌。這種對人的深度控制是哈瓦特做夢也想不到的。

  “我已經跟你說過,大家應該互相理解。”她說,“我是說,你應該理解我,因為我已經充份理解你了。現在我告訴你,在我這兒,你對公爵的忠誠是你唯一的安全保障。”

  他瞪著潔西嘉,舌頭舔了舔嘴唇。

  “如果我想要個傀儡,公爵早就娶我為妻了,”她說,“他甚至會以為,自己是心甘情願那麼做的。”

  哈瓦特低下頭,透過稀疏的睫毛偷偷往上看。他用盡全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叫警衛。控制這種衝動……還有心中的懷疑,這女人可能不會再允許他有這種想法。他的皮膚還在顫抖。哈瓦特難以忘記剛才受制於人的感覺。在他神思渙散的那一瞬,她完全可以拿出武器,殺死他。

  每個人都會有這麼一個盲點嗎?哈瓦特想,別人可以利用這一點對我們發號施令,我們甚至來不及產生抵抗的念頭就乖乖地聽命於人了嗎?這念頭使他震驚不已。有誰能阻止擁有這種力量的人?

  “你剛才瞥見了比·吉斯特柔軟手套包裹下的鐵拳。”潔西嘉說,“很少有人見過而且活下來。但對我們比·吉斯特而言,剛才那一手不過是小試牛刀。你還沒見過我全部的手段呢。想想吧!”

  “那您為什麼不挺身而出,去摧毀公爵的敵人?”他問。

  “你要我摧毀什麼?”她問,“你想讓我把公爵變成一個懦夫,要他永遠依靠我嗎?”

  “可,您有如此的威力……”

  “威力是柄雙刃劍,瑟菲。”她說,“你以為:‘她輕而易舉地就把自己變成一枝利器,直插敵人的要害。’不錯,瑟菲,我甚至可以擊中你的要害。然而,成功了又怎麼樣?如果很多比·吉斯特都這麼幹,豈不是讓所有比·吉斯特成為眾矢之的,成為別人猜忌的對象?我們不想有這樣的結果,瑟菲。我們不希望自取滅亡。”她點點頭,“我們的存在確實只為服務大眾。”

  “我無法回答你,”他說,“你知道我回答不了。”

  “這兒發生的一切決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她說,“我瞭解你,瑟菲。”

  “夫人……”老人又努力咽下一口唾沫。

  他想,是的,她的確擁有超凡的威力。難道這就能保證她不會成為哈肯尼人更可怕的工具嗎?

  她說:“最可怕的敵人就是你的朋友,公爵的朋友一樣可以迅速瓦解公爵的力量,毀掉公爵。我相信,你一定會審查你的疑慮,並最終打消它。”

  “如果能證明我的疑慮是空穴來風的話。”他說。

  “如果?”她譏諷地說。

  “如果。”

  “你很固執。”她又說。

  “只是謹慎,”他說,“而且不放過任何可能出錯的因素。”

  “那麼,我要問你另外一個問題:當你無助地站在某人面前束手待斃之時,這人手裡拿著刀,刀尖直指你的咽喉,可他沒有殺你,反而放了你,而且還把刀也給你了,讓你想怎樣就怎樣。你說,這意味著什麼?”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背對他說:“現在你可以走了,瑟菲。”

  老門塔特猶豫地站起身來,慢慢地把手伸向衣服下麵的致命武器。他想起了鬥牛場和公爵的父親(不管他有什麼缺點,老公爵畢竟是一位勇敢的人),還有很久以前的那場鬥牛賽:那頭黑色的巨獸站在那裡,頭朝下,凝然不動,滿心困惑的樣子。公爵轉身背向牛角,火焰般的大紅披風掛在他的手臂上,看臺上響起雷鳴般的歡呼聲。

  哈瓦特想:我就是那頭黑牛,而她則是鬥牛士。他把手從武器上移開,瞟了一眼空著的手心上閃閃發光的汗漬。

  他明白,無論最後證明真相如何,他都永遠不會忘記眼前的這一刻,也不會喪失對潔西嘉夫人的無比敬意。

  他默默地轉身離開房間。

  一直緊盯著玻璃窗上影子的潔西嘉垂下眼簾,轉過身,看著緊閉的房門。

  “總算可以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了。”她喃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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