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幻想小說 > 可愛的骨頭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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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從天堂俯瞰人間,什麼東西看起來都怪怪的。你八成最先想到從這麼高的地方向下看,就好像站在摩天大樓上一樣,地面上的東西看起來一定像螞蟻一般渺小。除此之外,我們還看得見離開凡間的靈魂。 哈莉和我經常仔細觀察人間,我們眼光留在某個定點、目不轉睛地盯上幾秒鐘,我們想看看在這個毫不起眼的時刻,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情。有時靈魂會飄過活人身旁,靈魂輕觸活人的肩膀或臉頰,然後繼續飄向天堂。活人通常看不見死人,但凡間有些人似乎清楚地感覺到周遭起了變化,有人說忽然感到一陣寒氣,有些死者的伴侶從夢中醒來,赫然發現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床前、門口、或是輕飄飄地搭上校車,這些都是活人與死人的偶然交會。 離開人間時,我與一個名叫露絲的女孩擦身而過,她和我同校,但我們不是很熟。在我哭泣地離開人間的那個晚上,她剛好站在我飄往天堂的半路上,我沒辦法不碰到她。我剛喪失了生命,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腳步,也沒時間多想,在殘忍的暴行中,我只希望趕快脫離這一切。當你跨過生死界線時,生命像一艘駛離岸邊的船隻一樣,緩緩地離你愈來愈遠;死亡則像一條繩索,你必須緊捉著它,隨著它晃動,死亡終將把你帶往他處,你只希望它把你帶得遠遠地,離開這個充滿痛苦的時刻。 我好像在牢裡獲准打一通電話的犯人,拿起電話卻撥錯了號碼,結果讓露絲·康涅斯承受了意想不到的後果。我看到她站在伯特先生銹跡斑斑的紅色跑車旁邊,我飄過她身旁,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臉,我想在離開人間之前,再感覺一次人間的溫暖,她的臉頰是我和人間最後的聯繫。 十二月七號早晨,露絲跟她媽媽抱怨說昨晚作了一個惡夢,夢境栩栩如生,感覺像真的一樣。她媽媽問她這話是什麼意思,露絲回答說:“我正走過老師的停車場,忽然間,我看到一個蒼白的鬼影,很快地從橄欖球場外面向我跑來。” 康涅斯太太邊聽邊攪拌鍋子裡的麥片粥,她看著女兒揮舞著像她爸爸一樣修長的手指,比手畫腳地述說著。 “我感覺得到那是個女鬼,”露絲說:“她從橄欖球場上飄起來,兩眼空洞,身上披了一件像紗布一樣的白色長袍。透過輕薄的紗布,我可以看到她的臉,她的鼻子、眼睛、臉頰和頭髮都隔著紗布若隱若現。” 康涅斯太太從爐子上端下麥片粥,把爐火關小,“露絲,”她說:“你的想像力又開始作怪了。” 露絲聽了就知道她最好閉嘴,她再也沒有提起這個有如真實一般的夢,即使過了十天,我的死訊傳遍了學校,她也沒有說些什麼。我的死訊像所有恐怖故事一樣,講的人愈多,故事變得愈可怕,同學們加油添醋,把事情說得比原來發生的更可怕,但還是有很多沒人知道的細節,比方說,兇殺案究竟怎麼發生?哪裡是命案現場?兇手是誰?大家眾說紛紜,結果居然傳出我的死和魔鬼祭祀有關,兇殺案發生在午夜,頭號嫌犯則是雷·辛格。 雖然百般嘗試,我仍然無法傳達給露絲一個強烈的訊息,告訴她我的銀手鐲在哪裡。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拾獲銀手鐲,我覺得它說不定能幫助露絲解除內心的困惑。銀手鐲原本暴露在田野中,等著被人拾獲,如果有人撿到它,認出它是什麼,說不定會想到:啊,這就是線索。但現在銀手鐲已不在玉米田裡了。 露絲開始寫詩。既然她媽媽和比較願意傾聽的老師,都不願意分享她這些沉重的親身經歷,於是她決定藉由詩句傳達事實。 我多麼希望露絲能到我家裡,和我的家人們談談,但除了妹妹之外,家人們絕對沒聽過露絲這個名字。露絲是那種上體育課大家挑選隊友時,最後才被選中的女孩。上排球課時,球一飛向她,她只會站在原地發抖,任憑球掉在她身旁,隊友和體育老師看了只好拚命忍住不作聲。 媽媽坐在玄關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爸爸跑進跑出。自從我出事之後,爸爸變得非常緊張,無時無刻盯著媽媽、小弟和妹妹的行蹤。在此同時,露絲知道她在夢裡看到的是我,她也悄悄做了些事情。 她把以前的紀念冊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用她媽媽做刺繡的剪刀剪下我在課堂上、化學社、以及參加其他課外活動的照片。我看著她愈陷愈深,心裡真替她擔心。 耶誕節前一星期,她在學校走廊上看到了一件事情。 她看到我朋友克萊麗莎和布萊恩·尼爾遜。布萊恩有個讓女孩子看了目不轉睛的厚實肩膀,但他的臉讓我想起裝滿稻草的粗麻布袋,因此我叫他“稻草人”。他戴了一頂松垮垮的嬉皮帽,在學生抽煙室抽著手卷的香煙。克萊麗莎喜歡用天藍色的眼影,媽媽看了頗不以為然,但正因如此,我相當欣賞克萊麗莎,她能做些我不能做的事,比方說,挑染一頭長髮、穿流行的厚底鞋、放學之後抽煙,這些都是爸媽不許我做的事。 露絲走向他們,他們卻沒看到她,她抱了一大迭從社會學老師卡普蘭太太那裡借來的書,這些是早期的女性主義論述,她把書背面向自己,這樣大家才看不到她抱的是哪些書。露絲的爸爸是個建商,他幫露絲做了兩條伸縮性極強的書帶作為禮物,露絲把帶子繞在懷中的書上,準備利用放假時看完這些女性主義論述。 克萊麗絲和布萊恩格格地笑,他把手伸到她的襯衫裡,他手伸得愈高,她笑得愈厲害。但她不停地扭動,或是向後移一兩吋,藉此教他不要太過分。露絲大多時候都是冷眼旁觀,此時也不例外,她本來打算和往常一樣低下頭,目光移向他處,假裝沒看到什麼地走開,但大家都知道克萊麗絲是我的朋友,所以她決定站在一旁觀看。 “親愛的,別這樣,”布萊恩說:“愛我一點點嘛,一次就好。” 我看到露絲一臉厭惡地噘著嘴,我在天堂也做出同樣表情。 “布萊恩,不行,不能在這裡。” “那麼,我們到玉米田裡吧?”他悄悄地說。 克萊麗莎緊張地傻笑,但仍輕輕地用鼻子愛撫布萊恩的頸背。這次她還是說不行。 在這之後,有人撬開了克萊麗莎的寄物櫃。 筆記本、胡亂塞在櫃子裡的照片、布萊恩背著克萊麗莎藏在她櫃子的大麻,全都不見了。 露絲從未體驗過嗑了藥而神魂顛倒的滋味,當天晚上,她拿了她媽媽細長的淡煙,掏光裡面的煙草,把大麻塞進去,她拿著手電筒坐在工具間裡,邊看我的照片邊抽大麻,她抽得很凶,連學校的癮君子也抽不了那麼多。 康涅斯太太站在廚房的窗子旁邊洗盤子,她聞到工具間傳來陣陣煙味。 “我想露絲在學校裡交了幾個朋友。”她對她先生說,康涅斯先生端著咖啡,坐著看晚報,工作了一天之後,他累得沒精神多想。 “我們女兒或許還有點希望。” “她向來都很好。”他說。 當晚稍後,露絲搖搖晃晃地走進廚房,她手電筒用得太久,再加上抽了八支卷了大麻的香煙,眼前幾乎一片模糊。她媽媽微笑地看著她走進來,和顏悅色地告訴她餐桌上有個藍莓派。過了好幾天,把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之後,她才逐漸清醒過來,也才發現自己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居然一口氣吃完整個藍莓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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