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海柏利昂 | 上頁 下頁 |
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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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沒瘋。”我說。 “對。” “所以一個AI的全部資料和個性,都能在模控人體的有機大腦中生存。” “當然不行,布琅。即使是我全部意識的萬分之一,也不可能度過這個轉換過程。有機大腦連最簡單的資訊都無法用我們的方式運算。所產生的人不等於AI人格……也不是真正的人類意識或模控人……”強尼話講到一半,很快轉身看著窗外。 經過漫長的一分鐘,我說,“怎麼了?”我伸出手,但沒碰到他。 他繼續看著外面。“也許我說不是人類意識是錯的,”他低語,“所產生的人格有可能屬於人性,同時帶有一點瘋狂的神性和超乎人類的觀點。可能會是……如果去除了所有關於這個時代的記憶、所有智核的意識……可能會是符合模控人體設計的那個人……” “約翰·濟慈。”我說。 強尼的焦點從窗戶移開,閉上了眼睛。他的聲音粗糙而富有情感。這是我第一次聽他讀詩: ∮ “狂熱之徒有夢,他們用以編織 異端之淨土,野蠻之人亦同 以夢境中最崇高之幻想 揣度天國;惜歎兩者皆未 于羊皮紙或野生印度葉 追逐敘語如歌之影蹤。 但他們不冕桂冠而生、而夢、而死; 因為詩自可訴說她的夢境 僅以文字之魔力即能挽救 想像,自貂紫色的魅惑 以及闇啞的迷咒。現世之人誰能說, ‘你本非詩人──不該訴說你的夢’? 因任一非泥塑木雕之人 均有憧憬,且欲發言,如他愛過, 並受細心的母語養育。 此刻意圖習練的夢境 為詩人或狂熱之徒所屬 將於我手之溫暖筆觸入棺時分曉。”18 注18,出自濟慈的〈海柏利昂的殞落〉一詩。 * “我不懂,”我說。“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強尼微微笑著,“我知道我做了什麼決定,還有做這決定的原因。我不想繼續當模控人,想做人類。我想去海柏利昂。現在還是。” “某人在一星期以前因為這個決定殺了你。”我說。 “對。” “然後你還想試一次?” “對。” “為什麼不在這裡把意識灌注到人體裡?在網內變成人類?” “不可能成功的,”強尼說。“你眼中這個複雜的星際社會,只是智核現實陣列的一小部分。我會不斷跟AI發生衝突,而且受他們任意擺佈。濟慈的人格……的現實……不可能存活下去。” “好吧,”我說,“你得離開萬星網。可是還有其他的殖民地。為什麼一定要海柏利昂?” 強尼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指纖長、溫暖而強壯。“你不懂嗎,布琅?其中有某種關連。濟慈關於海柏利昂的種種夢想,很可能是他當時的人格跟他現在的人格之間的某種跨越時間的訊息。海柏利昂的意義之一,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關鍵謎團──實體上和理想上都是──而且很有可能他……我經過出生,死亡,然後再次出生,就是為了探索這顆星球。” “在我聽來是胡言亂語,”我說。“華麗的幻想。” “八成是這樣,”強尼大笑。“可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他抓住我的雙手把我拉了起來,一把抱住。“你願意跟我去嗎,布琅?跟我去海柏利昂?” 我驚訝的眨眨眼睛,不只因為他的問題,也因為答案讓一股暖意流過我的全身。“好,”我說。“我去。” 我們進到睡眠區,做愛度過那一天,終於入睡後,外面工業壕溝的第三梯次的暗光將我們照醒。強尼仰躺著,他張開褐色的眼睛望著天花板,沉浸在思緒之中。不過沒沉得太深而忘記笑著擁我入懷。我把臉貼在他身上,依偎在肩膀連接頸部的那一道小小弧線裡,然後再次入睡。 * 第二天我穿上最好的家當──斜紋呢西裝,上衣是文藝復興產的絲絨織成,領口中央鑲了一顆卡爾夫尼爾血玉珠──跟強尼傳送到天侖五。我讓他留在靠近中央傳送站的木銅酒吧,但在那之前我給他一包紙袋,裝著我父親的自動手槍,告訴他只要有人敢斜眼看他,儘管開槍。 “網內英文真是一種宛轉的語言。”他說。 “那句話比萬星網還古老,”我說。“做就對了。”我捏捏他的手,頭也不回的離開。 我搭天空計程車到行政大樓區,步行經過大約九道檢查哨,他們才讓我進到中央樓區。我走過半公里長的鹿公園,欣賞鄰近湖泊的天鵝和遠方山頭的白色建築物,然後又通過九道檢查哨,一位中央區女警衛才帶我走上通往執政院的扁石小徑。那是一棟低矮、優雅的建築,周圍有花園和造景小丘。有一間裝潢別致的休息室,不過我幾乎連坐上一件前聖遷時期杜庫寧19真品的時間都沒有,一位助理就出現將我領進總裁的私人辦公室。 注19,Willem De Kooning,荷籍美國抽象派表現主義大師。 梅娜·葛萊史東繞過書桌跟我握了手,請我坐下。在HTV上看了她這麼多年,再次親眼見到她的感覺很怪。她本人更讓人印象深刻;頭髮剪得很短,但似乎在灰白色的波浪中向後吹動;她的臉頰和下巴──如同所有沉迷歷史的政評家所堅稱的──尖銳而近似林肯,但她巨大而悲傷的褐色眼睛,才真正主宰了整張臉,也讓人感到自己面對的似乎確實是位獨一無二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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