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柏利昂(87)_丹·西蒙斯

八七

　　索爾在乾旱的山裡待了三天三夜，只吃自己帶來的硬面包，喝集水瓶裡的水。

　　過去二十年來有千百萬次他希望可以代替蕾秋得病，若是必定要有人受苦的話，那也應該父親而非孩子，任何父母都會這麼想，特別是每次他的小孩受了傷或是發燒痛苦不堪的時候。顯然答案不可能這麼簡單。

　　就在第三天下午的熱浪中，當他躺在一塊薄石板陰影下打盹時，索爾領悟了這答案的確不是那麼簡單。

　　──（這有可能是亞伯拉罕對上帝的回答囑？他寧願犧牲自己，而不是以撒？）

　　──（這可以是亞伯拉罕的回答，但卻不能是你的。）

　　──（為什麼？）

　　彷佛是個回答，索爾在發燒中看到了異象，赤裸的人在守衛監視下排隊走進火爐，母親們把小孩藏在衣服堆下，男男女女穿著燒爛的衣服帶著恍惚的孩子走在化為灰燼的城市裡。索爾知道這些並不是夢境，而是在第一次與第二次猶太人大屠殺的真實景象，於是他在心中的聲音回應就明白了那答案是什麼，再也清楚不過了。

　　──（父母已然奉獻了自己，神也接受了他們的犧牲，我們已經超越了這個答案。）

　　──（那又如何？又如何？）

　　回答只有沉默，索爾站在陽光直射的天空下，幾乎跌倒，一隻黑色的鳥在頭上盤旋，卻也可能只是他的幻覺，索爾握拳對著鐵灰色的天空揮舞著。

　　──（你利用納粹作你的工具。瘋子，怪物，你自己就是個天殺的怪物。）

　　──（非也。）

　　一陣天旋地轉，索爾側身倒在尖銳的石頭上，他覺得這跟倚在粗糙的石壁上沒什麼兩樣，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在胸中燃燒。

　　──（對亞伯拉罕而言，正確的答案是服從，）索爾心想，（道德上來說，亞伯拉罕自己就是個孩子，那時所有人都是，而對亞伯拉罕兒子的正確答案，則是長大成人然後代替父親犧牲自己。那對我們而言正確答案又是什麼呢？）

　　仍然沒有答案，天與地不再迴旋，過了一會索爾才踉蹌地站了起來，抹去臉頰旁的砂礫與血跡，走回山谷底下的城鎮裡。

　　＊＊＊

　　“不，”索爾告訴莎瑞，“我們不去海柏利昂，那不是正確的解決方法。”

　　“那你就要我們什麼也不做？”莎瑞嘴唇泛白地回答，但聲音卻非常堅定。

　　“不是，我們不能做錯誤的決定。”

　　莎瑞深深的吐了一口氣，指著窗外在後院騎著玩具馬的四歲女兒，“你覺得她能一直等待我們下決定……哪怕是錯誤的決定嗎？”

　　“坐下，孩子的媽。”

　　莎瑞繼續站著，棕色棉衫上沾了一點撒出來的糖，反射出隱微的亮光，索爾回想起那年輕女子在茂宜─聖約星上浮島尾波的點點磷光中赤裸著起身的景象。

　　“我們一定得做些什麼。”她說。

　　“我們已經見過一百多位醫學與科學家了，她已經被二十個以上的研究機構仔細測試、檢查、又戳又捅，額外折磨了半天。我去過萬星網每個星球的荊魔神教會，沒一個願意見我，米立歐與其他帝國大學的海柏利昂專家說荊魔神教會文獻中沒有與梅林症相關的紀錄，海柏利昂當地也沒有關於這種疾病的傳說或任何解藥的線索。考察隊在海柏利昂待了三年也一無所獲，而現在研究已被立法禁止，只有所謂的朝聖者能夠進入時塚，甚至連申請前往海柏利昂的觀光簽證也幾乎不可能。另外，如果我們帶著蕾秋的話，她可能會死在旅程上。”

　　索爾暫停了一下吸口氣，再次握著莎瑞的手臂，“對不起我得重複這一切，孩子的媽，我們已經做了很多。”

　　“還不夠，”莎瑞說，“那我們以朝聖者的身分前往如何？”

　　索爾挫折地交迭雙臂，“荊魔神教會從數千個志願者當中選出這些犧牲受難者，萬星網充滿了憂鬱愚笨的傢伙，沒有幾個活著回來。”

　　“那不正說明了什麼嗎？”莎瑞急迫快速地低語著，“有東西在捕食這些人啊。”

　　“土匪吧。”索爾說。

　　莎瑞搖搖頭，“是魔像。”

　　“你是指荊魔神。”

　　“魔像，”莎瑞堅持，“就是我們在夢中看到的那一尊。”

　　索爾不安了起來，“我在夢中沒見到什麼魔像，你是在說什麼啊？”

　　“就是那雙監視的紅眼，”莎瑞說，“就是蕾秋當晚在人面獅身像裡聽到的那尊魔像。”

　　“你怎麼知道她聽到了什麼？”

　　“都在夢中，”莎瑞說，“就在我們進入那魔像盤據的地方之前。”

　　“我們做的不是同一個夢，”索爾說，“孩子的媽，孩子的媽……你怎麼之前都沒提到這些事情？”

　　“我以為我快瘋了。”莎瑞呢喃地說。

　　索爾想起了自己與上帝的秘密對話，伸手抱住了妻子。

　　“噢，索爾，”她對著他細語道，“這一切如此令人難受，這裡感覺又那麼孤寂。”

　　索爾摟住她。他們曾經試著回巴納德星的家鄉拜訪親戚朋友好幾次，但是每次都被成群的新聞記者和觀光客給破壞殆盡，這也不是他們的錯，新聞透過巨型資料圈在瞬間就能傳遍萬星網一百六十顆星球，想要一飽好奇心也只須用萬用卡在任何傳送門閘口刷一下便可穿過空間的阻礙。他們有試過偷偷摸摸地用假名旅行，然而他們可不是間諜，所有努力全是白費工夫。抵達萬星網不到二十四小時，他們就會被大眾包圍，儘管各大研究機構或醫療中心都能提供安檢設施，這對親戚朋友來說可是一大麻煩，蕾秋畢竟是大新聞。

　　“也許我們該再邀請泰莎與理查來……”莎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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