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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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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伯侖是顆沙漠行星,四百年來的環境地球化工程才產生了可供呼吸的大氣層,以及幾百萬畝可耕種的土地,在人類到來之前,這裡的動物體型很小,身體強韌,又極度謹慎,後來從元地球遷過來的動物也是如此,其中包括了人類。 “啊,”當他們抵達太陽炙熱的丹鎮和平村公社時,索爾不禁怨歎,“我們猶太人是多麼自虐啊,聖遷開始時有兩萬顆偵查過的星球適合我們居住,那群猶太呆瓜偏偏選了這裡。” 但首批殖民者和索爾來到此地並非為了自虐,希伯侖固然大部分都是沙漠,但是富饒的土地卻又是驚人的肥沃。西奈大學舉世敬重,醫學中心常常照顧頂級病人,為公社群帶來不小的收益,希伯侖只在新耶路撒冷有一座傳送門,其他地方一概不准設立。希伯侖不屬於霸聯或其領地,對觀光者課以非常高的通行稅,旅遊也僅限新耶路撒冷一城,對任何想要隱居的猶太人,這裡恐怕是人類踏過的三百顆星球中最安全的地方。 雖然號稱是公社,但這主要是基於傳統的名稱,而非真正的運作方式。大夥兒歡迎溫朝博一家住進他們的房子──一棟儉樸、用曬乾泥磚作的小屋,外形渾圓而非四四方方,地板則是木頭。身處山坡之上,從窗外看去,在橘子與橄欖園後就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沙漠。(這裡的太陽似乎把一切都曬乾了,)索爾心想,(連顧慮與噩夢都一併終結。)陽光可以具體感受到,傍晚時他們的房子在太陽下山後還會泛著粉光整整一小時。 每天早上索爾總是會坐在女兒床邊等她醒來,她醒來後最初幾分鐘的困惑總是讓索爾十分傷心,但是他得確定自己是蕾秋每天起來看見的第一個人,他摟著她,讓她問問題。 “我們在哪裡啊,爸爸?” “在一個很美好的地方,小傢伙。讓我在早餐的時候跟你講一切經過。” “我們怎麼到這裡的?” “傳送、坐飛機、後來又走了點路,”他會這麼說,“其實不是那麼遠……不過已經可以算得上是一次冒險了。” “但是我的床……還有抱的動物娃娃……我怎麼不記得來這裡的經過?” 接著索爾會溫柔地抱著她的肩膀,看著她褐色眼睛說,“你發生了意外,蕾秋。還記得《思鄉的蟾蜍》中泰倫斯撞到頭,然後有好幾天忘了自己住在哪裡嗎?有點像那個樣子。” “我好一點了嗎?” “是的,”索爾會說,“你好很多了。”接著屋裡會充滿早餐的香味,兩人一起走上陽臺,在外頭等待的莎瑞會合。 * 蕾秋的玩伴比以前更多,她永遠都是公社學校歡迎的訪客,學校每天都像對待新客人一樣的招呼她,漫漫午後,她與兒童一起在果園玩耍,探索懸崖。 議會長老艾弗納、羅伯特和以法連鼓勵索爾繼續完成他的著作。希伯侖一向對它所庇護的學者、藝術家、音樂家、哲學家、作家和作曲家非常自豪,視他們為長期居住的公民。他們指出索爾的房子是政府的饋贈,而索爾的退休金,雖然以萬星網的標準不算多,對他們在和平村的儉樸生活來說也綽綽有餘。更令索爾吃驚的是,他發現自己居然喜歡體力勞動,無論是在果園工作、在荒田中撿石頭、還是修理城牆,索爾發現自己的心靈比過去幾年都要更加自由,他發覺自己可以在等著水泥幹的時候與齊克果搏鬥,可以在小心檢查蘋果有沒有蟲的時候從康得與凡杜瓦30中洞察新的思緒。在七十三標準歲的那一年,索爾手上長了第一個繭。 注30,Vandeur,法國名字,應該是作者自行發明的哲學家。 傍晚時分,他會與蕾秋玩耍,然後跟莎瑞一起在丘陵上散步,讓茱蒂或其他鄰居女孩照顧他們沉睡的孩子。有個週末他們一同去了新耶路撒冷,就索爾和莎瑞兩人,自十七年前蕾秋回家團聚之後,這是這麼久以來他們第一次獨處。 但並非每一件事都像詩歌描述的那樣美好,不知有幾個晚上,索爾會從床上獨自驚醒,赤腳走過客廳才發現莎瑞在靜靜地看著蕾秋睡覺。往往在漫長的一日結束後,幫蕾秋在老舊的瓷磚澡缸中洗澡時,或在牆壁發著粉光、哄她入睡時,孩子會問:“我喜歡這裡,爸爸,可是我們明天可以回家嗎?”索爾總是點點頭,而在說過床邊故事、唱過搖籃曲、吻過晚安,確定她已經睡了,正想要躡手躡腳的走出房門時,也會聽到從棉被裡傳來含糊不清的聲音說:“再會了,短吻鱷。”他只得回答:“回頭見,小鱷魚。”之後當他也躺在床上,枕邊傳來摯愛的人輕輕的、彷佛已經睡著的呼吸聲。索爾則會看著希伯侖兩顆月亮投下的白光爬過粗糙的牆壁,開始與上帝對話。 * 和上帝對談了好幾個月,索爾才發現自己在這麼做,這令他覺得十分可笑。他們的對話不是以祈禱的形式,而是憤怒的獨白,與無謂的謾駡僅差之毫釐,接著轉成了與自己的激烈辯論,然而他不光是和自己辯論,索爾有天理解到這些激辯的主題是如此深奧、其中的涵義是如此嚴肅、包含的基礎如此廣闊,他唯一能指責的物件就是上帝本身。索爾一向都覺得有個全知全能的上一帝、天天憂心人類而無法安枕、並不時插手凡人生活的觀念荒謬絕倫,因此開始與上帝對話,不禁讓他懷疑自己精神是否正常。 雖然如此,對話仍然繼續不斷。 索爾想要瞭解任何一個倫理學說──不光是這個不屈不撓地擋住人類所有邪惡的宗教──怎麼能源自一個上帝叫父親殺死自己兒子的命令,雖然這個命令在最後被撤銷了,對索爾來說並不重要,儘管這個命令的目的是在測試服從心也不重要。事實上,最讓索爾憤怒的正是因為亞伯拉罕靠著服從就成了以色列各族的祖先31。 注31,舊約聖經創世紀第十七章,耶和華對亞伯拉罕說:“……因為我已立你作多國的父。我必使你的後裔極其繁多。國度從你而立,君王從你而出。我要與你並你世世代代的後裔堅立我的約,作永遠的約,是要作你和你後裔的神。我要將你現在寄居的地,就是迦南全地,賜給你和你的後裔永遠為業,我也必作他們的神。” 於是在花費五十五年的生涯研究倫理學說之後,索爾·溫朝博獲致了一個堅定不移的結論:只要任何神祇、觀念、或是普世原則的信仰把服從放在對無辜人類的正派行為之上,那麼這信仰必定是邪惡的。 ──(那麼,請定義“無辜者”。)傳來了一股帶點嘲諷,又帶點挑剔意味的聲音,這是索爾想像中與他爭辯者的口氣。 ──(孩子是無辜的,)索爾心想,以撒如此,蕾秋也是。 ──(光因為是個孩子就可被稱為“無辜者”嗎?) ──(是的。) ──(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讓無辜的人流血,以成就更偉大的目的嗎?) ──(不行,)索爾心想,(任何情況都不行。) ──(不過我猜“無辜者”並不僅限於孩子。) ──索爾猶豫了一下,感覺出來這有個陷阱,試著理清他潛意識的對話者想要引向的目的,結果什麼都沒想出來。(是的,)最後他想,(“無辜者”可以包括孩子以外的人。) ──(例如蕾秋在她二十四歲的時候?無辜的人無論幾歲都不能犧牲?) ──(沒錯。) ──(也許這就是亞伯拉罕在成為世上多國的父之前所要先學得的教訓。) ──(什麼教訓?)索爾心想,(什麼教訓?)但是腦中的聲音已然逝去,只剩外頭夜鶯的啼叫與枕邊妻子溫柔的呼吸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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