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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士的故事 Ⅰ

  〈哭喊上帝的人〉

  “有時候,正統的熱情和離經叛道之間,僅僅只有一線之隔。”雷納·霍依特神父如是說。

  教士的故事就這麼開始。稍後,領事在轉述到通訊記錄器時,記憶仍完整無缺,還過濾了停頓、沙啞、離題脫節,以及些許冗長重複等等自古以來就存在于人聲敷陳的缺點。

  霍依特是個年輕的教士,他在天主教世界──平安星20裡成長,當他首次離開家鄉,從事教會工作的同時,也獲得聖職,任務是護送頗受尊崇的耶穌會神父保羅·杜黑前往殖民世界海柏利昂,使他能在當地安靜度過流放生涯。

  注20,pacem,拉丁文,其義為peace。

  倘若身處其他年代,杜黑神父大概可以升任主教,也許還能當到教宗。他是一名高大、纖瘦的苦行者。莊重的眉毛上頭,蒼蒼白髮漸次消退;眼神銳利,充滿經驗與智慧,也隱藏了修行中所歷經的痛苦。保羅·杜黑是聖德日進21的追隨者,除了從事考古學及文化人類學的研究,他還是傑出的耶穌會神學家。雖然天主教會古雅的信仰和與世隔絕的態度,和霸聯主流脫節甚久,導致整個教派即將為人所遺忘,耶穌會的邏輯學仍然有其影響力。杜黑神父也依舊深信,“唯一、至聖、至公、從宗徒傳下來的教會”一直是人類追求永生的最後,也是最好的希望。

  注21,St.Teilhard。所指的應該是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法國古生物學家、哲學家,同時也是耶穌會神父,主張演化論,認為生命將不斷進化,到最終階段抵達基督的境界。曾參與鑒定北京人頭骨化石。

  對年幼的雷納·霍依特而言,不論是神學先修班時期幾次罕見的造訪,抑或成為正式神學學生前夕在新梵諦岡更為少有的接觸,他眼中的杜黑神父多少有著幾分上帝般不可侵犯的形象。接下來他在神學院的那幾年,杜黑則於鄰近的亞瑪迦斯特行星從事教會所資助的重要挖掘工作。霍依特獲頒聖職的幾周後,這位耶穌會士返回新梵諦岡,但一切卻是疑雲重重。層峰之外,無人得知事情的真相;有小道消息傳出他被革除教籍,甚至受到宗教法庭的審訊。自從地球滅亡所造成的大混亂以來,該組織已經蟄伏,沒有任何作為,這還是四百年來的頭一遭。

  和流言不同的是,杜黑神父主動要求任命到海柏利昂,一個以怪誕的荊魔神崇拜發源地而聞名的星系,霍依特神父也獲選與他同行。這的確是樁苦差,不但囊括學徒、保鏢和間諜等角色中最糟的一面,還享受不到探訪新世界的樂趣。命令囑咐霍依特陪同杜黑神父降落至海柏利昂太空港,就可以搭乘原來的空間跳躍船返航,回到萬星網。主教當局提供給他的,除了冷凍神遊二十個月,和旅程中為時數周的星系內航行之外,就只有時債了。霍依特重返平安星時,將會比任職於梵諦岡本地宣教的同學少了八年的光陰。

  由於個性順從,再加上神學院嚴明的紀律,他並沒有多問,就接下這項任務。

  他們的交通工具──霸聯星艦娜迪亞·歐雷格號──充其量不過是坑坑疤疤的金屬桶,只要空間跳躍引擎不運轉,就沒有任何形式的人工重力。乘客不但沒有觀景窗,除了和資料鏈相連的刺激模擬器,得以把人留在吊床及冷凍神遊臥榻,船上便毫無娛樂可言。旅客們──絕大多數是來自異星系的工人,以及經濟能力有限的觀光客,加上部分荊魔神信徒,甚至有些還想自投羅網,為數量可觀的死亡名單新添一條亡魂──自冷凍神遊醒來,也只能繼續睡在原來的床鋪,到平凡無奇的用膳甲板吃著回收再制的食品。大體來說,他們得在空間跳躍點到海柏利昂,這段為期十二天的無重力航程中,克服暈太空病,與百無聊賴的艦上生活。

  那段強制下的親密時光裡,霍依特並未從杜黑神父身上學到什麼,至於把老教士送往流放之路的亞瑪迦斯特事件,他更是一無所知。年輕人只好查詢植入體內的通訊記錄器,找出所有和海柏利昂相關的資料。等到距離降落還有三天時,霍依特神父自認可以算是這個世界的專家了。

  某個傍晚,大多數乘客躺下把玩情色刺激模擬,兩人則浮在無重力吊床上交談。此時,霍依特開口發問:“根據記錄,之前天主教曾到過海柏利昂佈道,但並未提到那邊有主教教區的存在。我猜想您大概是要下去從事傳教罷?”

  杜黑神父回答道:“完全不然。海伯利昂的善男信女不會向我強迫推銷他們的宗教,所以我也找不出任何冒犯他們,逼他們改宗的理由。事實上,我希望前往南方的天鷹大陸,找機會從浪漫港市進入內地。但不是以傳教作為幌子。我計畫在大裂口旁建立文化人類學的研究站。”

  “研究?”霍依特的反應頗為錯愕。他閉起眼睛,查閱內建的通訊器,又看了杜黑一眼,說:“神父,飛羽高原一帶沒人住啊。由於火焰森林的緣故,那個地方幾乎終年都無法接近。”

  杜黑神父微笑著點點頭。他並未植入通訊記錄器,而旅途上那具舊式的機種一直都放在行李當中。他輕輕地說:“還是有辦法的。而且那邊也不是完全沒有人煙。畢庫拉族22就住在那兒。”

  注22,Bikura,在希伯來語中有“長女”之意。

  “畢庫拉,”霍依特邊說邊合上眼。“但他們只不過是傳說而已呀。”他最後還是開口了。

  “嗯,交叉搜尋瑪梅特·史貝德靈看看。”老神父給了提示。

  霍依特再度閉上雙眼。通用索引顯示出史貝德靈是一個不怎麼重要的探險家,隸屬於小文藝復興星上的沙克爾頓23研究所。在大約一個半標準世紀以前,他向單位提出了簡短的報告。內容指出他從當時還只是新墾殖區的浪漫港出發,一路開山辟路,深入內地,穿過後來被辟為塑性纖維作物屯墾區的沼澤,趁著某次罕見的活動間歇期越過火焰森林,向上攀登至飛羽高原,抵達大裂口,在那裡遇上了一個小型的人類聚落,他們的特徵和傳說中的畢庫拉族完全吻合。

  注23,Shackleton,作者所指的應該是Sir Ernest Henry Shackleton,愛爾蘭探險家,以南極探險聞名於世。

  史貝德靈在簡短的記錄中提出一項假設:這些人是三個世紀之前某艘失蹤殖民種船的倖存者,並且清楚地描述這個族群在極端孤立、近親繁衍、和過度適應當地環境的影響之下,所遭受到的典型文明退化現象。他就直截了當地寫道:“……不出兩天,就可以明顯地發現,畢庫拉族人過於愚蠢、遲鈍,也非常無趣,實在不值一提。”正當此時,火焰森林開始有了恢復活動的跡象,於是史貝德靈不再浪費時間觀察他的新發現,而趕緊沖回海岸地區。逃亡的三個月裡,四名當地挑夫、所有的裝備和記錄,以及他的左臂,都葬送在這“平靜”的森林當中。

  “我的天哪,”霍依特躺在浮床上說:“為什麼您要研究畢庫拉族呢?”

  “有什麼不妥嗎?”杜黑神父溫和地回應:“我們對他們幾乎一無所知啊。”

  “我們一樣不瞭解海柏利昂星球上絕大多數的事物哩,”青年教士有點激動:“像是時塚,還是傳說中在奔馬大陸上,馬轡山脈以北地區活躍的荊魔神,這些都很有名啊!”

  “沒錯,”杜黑神父道:“可是雷納,你想想看,究竟有多少學術論文是針對那些墳墓和所謂的史萊克怪物作研究的?幾百篇?還是幾千篇?”老教士裝填煙絲、燃起煙斗。霍依特看著整個過程;在無重力環境下,做起來可不輕鬆寫意。“此外,”杜黑繼續說:“就算史萊克這傢伙是真的,它又不是人。我只對人類感興趣。”

  “瞭解,”霍依特絞盡腦汁,想找出有力的論點:“可是畢庫拉族這個秘辛實在太微不足道了。您頂多就只能發現幾十名土著,住在如此虛無縹緲的地區……重要性小到連殖民當局的地圖繪製衛星都無視於他們的存在。何苦要選擇他們?海柏利昂又不是沒有巨大的謎團可供研究……像是迷陣哪!”他靈光乍現:“神父,您知道海柏利昂是九大迷宮世界的其中之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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