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黑暗的左手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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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們開始翻山越嶺。此時,天氣陡變,溫度升至冰凍點以上,淫雨霏霏。這時我才明白,為什麼在冬天氣溫上升時格辛人就抱怨,氣溫下降時他們反倒歡呼。下雨對城裡人來說,只是不方便而已,但對旅行者來說,卻是一種災難。整個上午我們都在拉雪橇爬山本森山脈側面,腳下是深陷、冰冷的雨雪稀泥。到了下午,斜坡上的積雪大都融化了,雪水成河,泥漿與石礫地綿延數英里。雪橇本來是帶輪子的車,現在沒有了輪子,簡直是舉步維艱,它不是陷在稀泥裡,就是翻轉過去。黑夜已經降臨,我們還沒有找到一個懸岩下乾燥的地方或一座洞穴,以便搭帳篷過夜。埃斯文說過,我們這種帳篷只要裡面保持乾燥,那麼在任何天氣下我們都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在裡面。“如果你弄不幹睡袋,夜間你就會散失太多的體溫,我們的給養短缺,不允許那樣。不能指望陽光把東西曬乾,所以我們千萬不能打濕東西。” 然而,這天晚上我們還沒有搭起帳篷,東西就全濕透了。我們蜷縮在暖融融的火爐旁,帕斯瑞獸肉燉好了,我們吃上滾燙的燉肉,美味可口,幾乎化解了一切煩惱。整整一天我們都在爬山,但雪橇里程計卻顯示我們只走了九英里。 “這一天我們沒有完成任務。”我說。 埃斯文點了點頭,利索地敲碎獸骨吸取骨髓。他已經脫掉了濕透的外套,只穿了襯衫、馬褲,赤著腳,衣領敞開,動作麻利、強悍、堅韌,滿頭毛茸茸的光滑頭髮如同鳥的羽毛在滴水,滴了一些到肩膀上,猶如屋簷滴水,他自己卻絲毫沒有注意到。他一點也不洩氣,他是大地的兒子。 我吃了帕斯瑞獸肉不消化,夜裡鬧腹絞痛。我睜大眼睛躺在濕漉漉的黑暗裡,傾聽雨聲淅瀝。 早飯時埃斯文問我:“昨夜沒有睡好吧?” “你怎麼知道的?”其實他睡得很沉,就連我走出帳篷時,他也幾乎沒有動一下。 他又瞪了我一眼:“出了什麼岔?” “拉肚子。” 他眨了一下眼,粗聲粗氣地說:“是肉的緣故吧。” “我想是的。” “怪我不好。我本該——” “不要緊。” “你能行走嗎?” “能。” 陰雨綿綿。海上吹來西風,使即便是海拔三四千英尺高的這裡,氣溫也保持在華氏30多度。漫天灰霧,細雨濛濛,能見度極低,四分之一英里外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中午停下來吃點東西時,我覺得不舒服,身體發冷,咽不下食物。我們又繼續趕路,現在爬山了。雨下呀下,下個不停。下午早些時候,我們來到一塊巨大的黑色懸崖下面,埃斯文叫停下來。我還沒來得及脫下輓具,他就差不多搭起了帳篷。他命令我走進帳篷,躺下來。 “我沒問題。”我說。 “你有問題,”他說,“進去。” 我服從了,但討厭他的口吻。他帶著過夜必需品走進帳篷時,輪著我來煮飯,我便坐起來動手,他又用同樣以先發制人的口氣吩咐我躺下來。 “別對我指手畫腳的。”我說。 “對不起。”他背向著我,生硬地說。 “你知道我沒有生病。” “不,我不知道,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就只好根據你的臉色來判斷了。你的體力還沒有恢復,旅途又艱難,我不知道你的體能極限如何。” “我的體能一旦到了極限,就會告訴你的。” 我對他的保護大為惱火。他比我矮一個頭,體格像女人,脂肪多,肌肉少,我們一塊拉雪橇時,我不得不放慢腳步,怕他跟不上,不得不少使點力氣,怕把他拖翻了,猶如一匹雄馬同一匹騾子並肩拉車…… “這麼說來,你沒有生病?” “沒有,只是很疲乏,你也疲乏了。” “是的,我也很疲乏。”他說,“先前我對你很擔憂。我們的路還很漫長呢。” “今天我們走了多遠?” 他莞爾一笑,說道:“六英里。” 第二天我們走了七英里,再一天走了12英里,再過一天我們走出了雨水,走出了雲霧,那是我們旅程的第九天。我們已經爬到海拔五六千英尺的高度,腳下是高原,遍佈近期造山與硫化過程的痕跡,我們已經進入山本森山脈的火山區域。高原逐漸變窄,乃至成為一道峽谷,峽谷又逐漸變窄成漫長的山脊之間的隘口。我們接近隘口盡頭的時候,雨雲漸漸稀薄、散開。北風乍起,寒氣逼人,完全驅散了雨雲,我們左右山脊上方的群峰呈現,山峰上的玄武岩與白雪,背襯著湛藍的天空,沐浴著驟然而至的陽光,黑白輝映,絢麗燦爛。我們前方,也就是北方,雨過雲散,露出蜿蜒曲折的峽谷,覆蓋著冰和巨石,組成一道牆橫越峽谷,那是冰牆。我們舉頭仰望,只見冰牆邊緣就是大冰川,即戈布寧大冰川,一望無垠,向著遙遠的北方伸展。 埃斯文站在我旁邊的輓具裡,眺望著這壯麗的景象,這不可言說的蠻荒,他感歎道:“我終於見到了這奇觀,也不枉自活了一世。” 我也有同感。結束前面的旅途固然是件好事,但最終來說,重要的還是旅途本身。 這些坐南向北的山坡沒有下雨,冰川從隘口往下面綿延到冰磧山谷。我們收起車輪,放下滑橇,套上滑雪板,出發了——朝山下往北行進,進入浩瀚、沉寂的大漠,火與冰的大漠,仿若看見黑白分明的大字“死亡、死亡”,赫然醒目,橫跨大陸。雪橇賓士,輕如鴻毛,我們欣喜若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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