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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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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森猶豫片刻,隨後又匆忙補充道:“我們穿過一家青年旅社,去了一處地下的……嗯……”他有些忘詞了。“儲存水的地方。是希律王時代的遺跡。他們在地下儲藏雨水,以防它蒸發。一百年前,有人乘著小船穿過耶路撒冷的所有地下水道。” 那個他想不起來的詞語在意識的邊緣徘徊,就像是字典上的一個窟窿。它有兩個音節,C字母打頭,意思是地下深處的蓄水處。 “那,下次再聊。”鄰居說道。 “行!”莫里森說。 西斯一片蔥綠。沿平緩的坡地向上,間或出現一株橡樹或山毛櫸,栗樹或白楊。他想像倫敦是一個分裂的世界,在那裡,倫敦被十字軍征討,淪陷又被收復,然後再度淪陷,一遍又一遍,不斷重複。 他想,這或許並不瘋狂。或許裂縫正深深地存在於彼處,又或者天空低得足以令人聽到上帝對先知說話的聲音。只是,再沒有人駐足傾聽。 “蓄水池[3]!”他大聲說道。 綠色的西斯變得乾燥、金黃,接著熱氣開始灼燒他的皮膚,仿佛打開了烤箱的門,好像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 “我腳痛。”德洛莉絲說著,接著她說:“我要回旅店。” 他們的導遊露出了關切的神色。 “我就是想把腳擱起來一會兒,”德洛莉絲說道,“今天走了太多路。” 他們剛好經過著名的禮品商店“基督監獄”,裡面出售各種紀念品和地毯。“我得回去泡泡腳。你們倆別管我,繼續走吧。午飯後再來找我。” 莫里森本想拒絕,但他們租了這名導遊一整天的時間。導遊膚色很深,飽經風霜,但笑起來的樣子卻天真無邪。她帶他去了咖啡館。 “這麼說,”莫里森問,“生意不錯?” “暴動之後,”她說,“我們見不到太多遊客了。” “我太太德洛莉絲一直想來這兒,看看神聖的古跡。” “我們這兒有很多。無論你信什麼教,這兒都一直是聖城。我一輩子都住在這兒。” “我想你一定很希望人們能把那些矛盾都解決了。”他說,“呃,各種衝突,政治上的那些事。” 她聳了聳肩。“對耶路撒冷來說不算什麼。”她說,“人們來到這裡,人們相信某些事情,接著他們彼此攻擊,以此來證明上帝愛他們。” “好吧,”他說,“換了是你,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她又露出了純潔的微笑。“有時候,”她說,“我想最好有一場爆炸。將這裡夷為一片帶有放射性物質的沙漠。如此一來,還會有什麼人想要這地方呢?但我又想,他們還是會來這兒,收集那些放射性的塵埃,因為它們可能包含著聖殿山或是耶穌在上十字架前曾經倚靠過的那面牆的原子。人們會為一片有毒的沙漠而征戰,只要那片沙漠是耶路撒冷。” “你不喜歡這裡?” “你們那邊沒有耶路撒、冷,你該為此感到高興。沒有人想分割倫敦。沒有人會為討伐利物浦發動遠征軍。沒有先知行走在伯明罕。你的國家太年輕了,它還是綠色的。” “英格蘭不年輕。” “在我們這裡,人們依然還在為兩千年前的決定而戰。自從大衛王征討耶布斯人並取得這座城市後,人們已為爭奪它的主權戰鬥了三千年。” 他沉溺在時間之中,他可以感覺到時間在碾壓著自己,就像一片亙古的森林碾壓土地。 她問:“你有孩子嗎?” 這個問題讓莫里森有些驚訝。“我們想要,但事情沒有預想的那麼順利。” “你的太太是來祈求奇跡的嗎?有時候人們會這麼做。” “她有……信仰,”他說,“我從沒信過什麼宗教。但我想她不一樣。”他抿了一口咖啡。“那麼,嗯,你結婚了沒?” “我已經失去丈夫了。” “是因為爆炸嗎?” “你說什麼?” “你怎麼失去丈夫的?” “他是個美國遊客,從西雅圖來的。” “哦……” 他們喝完了咖啡。“我們去看看你太太的腳怎麼樣了。” 他們走上狹窄的街道,前往旅店,莫里森說:“我真的很孤獨。我每天干的工作都是我不喜歡的,回家後見到的太太雖然愛我,卻不怎麼喜歡我這個人。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沒法兒動彈,我所能期望的只是簽個世界全都消失不見。” 她點點頭。“是的,但你沒有住在耶路撒冷。” 導遊在旅店大堂裡等待著,莫里森上樓去房間。臥室和小小的浴室裡都沒有德洛莉絲的人影,早上鋪在他們床上的床單卻不見了。不知為什麼,看到這幅景象,莫里森並沒有感到意外。 *** 他的狗可以在西斯公園永遠遛下去,但莫里森覺得累極了,而且此時開始下起毛毛雨。他走回了一片綠色的世界。他想,這是一片舒適的綠色世界,其實他心裡明白,事實並非如此。他的腦袋就像是一隻從樓梯上滾落的檔櫃,裡面所有的資訊一片混亂,毫無秩序。 *** 他們在苦殤路找到了他的妻子。是的,她裹了條床單,但是看起來神智正常,並沒有發瘋。她很平靜,雖然有些嚇人。 “一切皆是愛,”她正在對周圍的人說,“萬物皆為耶路撒冷。上帝是愛。耶路撒冷是愛。” 一名遊客拍了張照片,但當地人都無視她。莫里森將手搭在她的手臂上。“來,親愛的,”他說,“我們回家吧。” 她的視線穿過了他。他不知道她在望著什麼。她說:“我們已經回家了。在這裡,世界的障壁很薄。我們可以聽到神在呼喚我們,他的聲音穿過障壁。聽吧。你可以聽到他。聽!” 莫里森和導遊帶她回旅店,德洛莉絲沒有掙扎,甚至都沒有反抗。她看起來並不像一名先知,更像是一名年近四十、除了床單之外什麼也沒披的女人。莫里森懷疑他們的導遊會被逗笑,但導遊眼中只有關切的神色。 他們從耶路撒冷開車到特拉維夫,在睡了將近二十四小時之後,就在旅館前的沙灘上,德洛莉絲終於回過神來,只是頭腦有點混亂,幾乎不記得前一天發生了什麼事。他想和她談談自己看到的東西,談談她說的那些話,但發現這些事令她心煩意亂後,就住嘴了。他們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有時候他想知道,那一天,當她聽到上帝的聲音穿過金色的石頭時,她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但說實話,他也並不是真想瞭解。還是不知道的好。 這是種當地特有的精神疾病,一旦你把那人帶離耶路撒冷……他知道,但正如這些天他想過數百次的那樣,他想知道這句話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很高興他們又回到了英格蘭,回到了家,在這裡,沒有太多的時間碾壓你,令你窒息,令你變為塵埃。 *** 莫里森在細雨中走回林蔭道,經過一株株樹木、一座座狹窄的院落、一片片太陽花和一塊塊綠色怡人的草地,感到有點冷。 他知道在他轉過那個拐角,看到洞開的前門在風中砰然作響前,她就會離開。 他會跟著她。然後,他幾乎算是有些愉快地想,他會找到她。 這一次,他會聽她說話。 [1]《耶路撒冷》1820年。 [2]漢普斯特·西斯公園位於倫敦北部。 [3]蓄水池(Cistern),即前文莫里森想不起來的詞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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