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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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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她的牛很有一套。他在家,她也需要幫助時,他便取代阿瑞。她邊笑邊告訴朋友阿黃,說他比阿帚的老狗還會對付這些牛。“他跟牛說話,我發誓那些牛真的在考慮他說的,那小母牛還像小狗一樣到處跟著他。”無論他在山間如何對待牛群,牧場主人都漸有好評。他們當然會牢牢抓住有益的希望。阿三的牛群死了一半,阿楊不肯透露失去多少牛。牛屍橫遍野,要不是天氣冷,沼澤早就屍臭熏天。水得煮沸一個時辰才能飲用,只有她這口井和與村莊同名的井例外。 一天早上,阿楊的一名牛仔騎著馬,牽著上鞍騾子,在前院出現。“阿楊大爺說,甌塔客師傅可以騎馬,到東野有十至十二哩路。”年輕人說道。 她的房客從屋裡出來。那是明亮多霧的清晨,晶亮水氣隱藏沼澤,安丹登山在迷霧上飄浮,在北方天空映照下,成了龐大破碎的輪廓。 治療師二話不說,直接走向騾子,其實該說是馬騾①,因為是阿楊的白馬和阿三的大母驢所生。它皮色雜中偏白,年幼,有張漂亮的臉。他走上前,對著它細緻大耳說了些悄悄話,搓搓它的頂毛。 ‘譯注:騾(mule)為雄驢與雌馬交配而生;馬騾(hinny)則為雄馬與雌驢的後代。’ “他都會這樣,”牛仔對阿賜說:“對它們說話。”神情頗樂,但語氣輕蔑。他是阿瑞在酒館的酒友之一,以牛仔而言,還算是正派的年輕小夥子。 “他有醫好牛只嗎?”她問。 “這個嘛,他是沒辦法立刻治癒牛瘟,但如果他在牲畜癲癇發作前趕到,好像就能治;還沒感染的,他說可以不讓它們染上,主人便派他在山裡四處走動,讓他盡力而為。但很多還是等不及就死了。” 治療師檢查肚帶、放鬆皮帶、爬上馬鞍,技術並不嫺熟,但馬騾沒有抱怨。它轉過乳白色長鼻和美麗眼睛來看騎士,他微笑。阿賜從未看過他微笑。 “可以走了嗎?”他對牛仔說。牛仔對阿賜一揮手,他的小牝馬一噴氣,立刻上路。治療師隨後跟上。馬騾步伐大且流暢,白色皮毛在朝陽下閃閃發光。阿賜覺得彷佛目送一位王子啟程,像故事般,馬背上身形越過光亮迷霧,穿過朦朧褐黃冬原,在光芒中漸漸淡逝,消失無蹤。 牧地工作很辛苦。“誰工作不辛苦?”艾沫兒曾問,一邊露出渾圓強壯的手臂,堅實紅通的雙手。牧場主人阿楊寄望他待在草原上,把當地大牛群的每一頭活牛都摸完。阿楊派兩名牛仔隨行,他們以布匹及半頂帳棚約略紮了個營。沼澤上沒東西可燒,只有細小斷枝與枯死蘆葦,營火僅勉強能煮水,更別說供人取暖。牛仔騎馬在外,試圖圍聚牲畜,好讓他一次處理一整群,不必在乾燥多霜的牧草地上奔波,追蹤四散覓食的牛只。牛仔無法讓牛群長時間聚集,便對它們發怒,也對他無法加快動作而生氣。他覺得奇怪,牛仔竟然對動物沒耐性,待之如物品,宛如綁筏工在河裡處理木材,只憑蠻力對付。 牛仔對他也沒耐性,總是催他加快速度,交差了事。他們對自己、對人生,也沒有耐性。交談內容,不外乎拿到薪水後,要到歐拉比鎮做什麼,他聽說不少歐拉比鎮的妓女,如小菊、小金,還有“火熱小叢”,他們這麼稱呼。他必須與年輕人同坐,因為三人都需要自火堆取暖,但牛仔不想讓他在那兒,他也不想和他們共處。他明白,他們對他這個術士有種莫名害怕,與一份嫉妒,但最嚴重的是輕蔑。他年老、是外人,不屬於他們。畏懼與嫉妒他都知道,且退避三舍,輕蔑,他也記得。他很高興自己不屬於他們,也高興他們不想對他說話。他害怕對他們犯下惡行。 他在冰冷清晨起身,另兩人還在被窩蜷縮沉睡。他知道附近牛群何在,便自行出發。如今他已十分熟悉這種牛瘟,雙手察覺病症時會感到一陣灼熱,若病情嚴重,他還會反胃暈眩。他走近一隻躺下的閹牛,已感昏眩噁心。他不再靠近,只說些祝願安然往生的話,便繼續前行。 雖然牛群野性難馴,從人類手中僅得閹割與殺戮,它們卻任他穿行其中。他樂於感受它們的信任,有種自豪。他不該自滿,但他的確自豪。如果他想碰觸其中一隻大牲畜,只要站在它身旁,稍微以它們不懂的語言說話即可。“烏拉。”他說,念出它們的真名。“伊魯。伊魯亞。”它們站立,巨碩而無謂,有時一隻牛會久久凝視他,有時一隻牛會邁著悠閒、松緩、尊貴的步伐來到他面前,對他攤開的掌心噴氣。所有前來尋他的牛,他都可以治癒。他將手放在牛身上,放在硬毛、熱軀及頸上,將治癒的力量傳到手中,一遍遍複誦力之詞。一會兒,巨獸便搖搖身軀、略微甩頭,或踏步離開。他則垂下雙手呆立片刻,耗竭而空白。接著另一隻上前,巨大、好奇、羞怯、皮毛泥濘,帶著體中流竄的病症,在他手中像一陣刺痛、麻痹、熱流,一陣暈眩。“伊魯。”他會說,再走向牲畜,雙手放在它身上,直到感覺一股清涼宛如山泉流泄而下。 牛仔正在討論食用死於牛瘟的閹牛肉是否安全。帶來的存糧原本就不多,如今更所剩無幾,他們不想上馬奔走二、三十哩補充糧食,想切下當天早上死在附近的閹牛舌。 他已強迫他們煮沸所有用水,現下他說:“你們要是吃那塊肉,一年內就會開始頭暈,最後就會像它們一樣,盲眼癲癇而死。” 他們咒駡譏笑,卻相信他。他不知道自己所言是否屬實——說時似乎是真的。也許他想刁難他們,也許想趕走他們。 “你們回去吧。”他說道,“留我一人在這。這裡的食物夠一個人再待個三、四天。馬騾會帶我回去。” 他們聽完,二話不說,立刻上馬離去,留下所有東西:棉被、帳棚、鐵鍋。“我們該怎麼把這些都帶回村裡?”他詢問馬騾,它望著兩隻離去的小馬,說了馬騾的話。 “啊嗚!”它說,它會想念那些小馬。 “我們必須完成這裡的工作。”他說,它和善地看他。動物都很有耐性,但馬類的耐性最好,因為它們不求回報。狗很忠誠,但多為服從。狗是階級動物,將世界分為貴族與平民,而馬都是貴族,它們同意合作。他記得自己曾走在粗壯厚毛的挽馬腳邊,無所畏懼,頭上是它們溫暖的氣息,舒適安詳。很久以前。他走到漂亮的馬騾邊,對它說話,喚它親愛的,安慰它不讓它寂寞。 他又花了六天才診完東方沼澤的大牛群。最後兩天,他前往探視漫遊至山腳下的零散牛群,其中許多尚未受感染,因此他得以保護它們。馬騾未上馬鞍馱他,讓路程更輕鬆。但食糧已告罄,他騎回村子時,頭暈目眩,手腳發軟。他將馬騾留在阿楊的馬廄,又花了很久才到家。艾沫兒迎接他,責駡他一頓,試圖讓他進食,但他解釋自己還不能吃東西。“我待在疾病的田野,身陷疾病時,覺得反胃。一會兒我就能吃東西了。”他解釋。 “你瘋了。”她非常生氣,這是甜蜜的怒氣。為什麼不能有更多怒氣是甜蜜的? “至少洗個澡!”她說。 他知道自己聞起來是什麼味道,於是謝謝她。 “你這一趟,阿楊要付你多少錢?”燒熱水時,她質問。她依然十分憤慨,因此說話比平常還直。 “我不知道。”他道。 她停下來瞪著他。 “你沒定價碼?” “定價碼?”他暴喝,接著想起他不是原來的自己,謙卑說道:“沒有,我沒定。” “這麼天真,”阿賜氣呼呼地說:“他會剝你的皮。”她將一壺滾燙熱水澆入澡盆。“他有象牙幣,”她說:“叫他一定要付象牙幣。在外面挨餓受凍十天,為了醫治他的牲畜!阿三只有銅錢,但阿楊付得起象牙幣,先生。如果我干涉了你,很抱歉。”她提著兩隻水桶沖出門外,朝幫浦走去,近來她決計不用河水。她睿智又和藹。他為什麼和那些不和藹的人住了那麼久? “這得看我的牲畜是不是都醫好了。”阿楊隔天說道,“這樣吧,要是它們撐過這個冬天,我們就知道你的治療管用,牲畜都很健康。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講公平嘛,對吧?如果治療不管用,牲畜還是死了,那你也不會拿我現在想付你的錢,可不是?消災!但我也不會要你等這麼久都沒領到錢。所以,這是預付款,這樣一來,我們現下扯平了,是吧?” 幾個銅錢甚至沒好好裝在袋子裡。伊裡歐斯必須伸出手,牧場主人將六枚銅板一個個放在他掌心。“好啦!那就扯平了!”阿楊說,語氣慷慨。“或許過兩天,你能去長池牧場看看我那些滿周歲的小牛。” “不行,”伊裡歐斯說:“等我離開時,阿三的牛群就挨不下去了。那裡需要我。” “甌塔客師傅,那裡不需要你。你還在東邊山脈時,來了個治療術士,他以前來過,是南岸人,阿三雇用他了。你為我工作,我會好好付你薪水。如果牲畜情況良好,說不定給得比銅幣還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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