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地海古墓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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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聽薩珥和柯琇談起她死前見過或說過的事物,她始終覺得古怪。她曉得她確實去世過,然後在舊身體死亡的那時辰轉世到新身體,而且不僅是十五年前那一回而已,五十年前,以及更早之前、再早之前,回溯幾百年,一代複一代,回溯到歲月的原初起點,那時大迷宮才開鑿、墓碑方豎立、首位第一女祭司住在這兒,並在空寶座前舞蹈。她們是一體的,包括所有前世的她和這一世的她。她是第一女祭司,所有凡人都一直重生,但只有她阿兒哈永遠以原本的自己轉世。她已經複習過大迷宮的通路與轉彎數百回,並在最後來到這間隱密的暗室。 有時候,她自以為她記得。她熟透了山丘地底下的黑暗之地,彷佛那不僅是她的領域而是她的家。每次吸進藥草蒸氣跳起黑月之舞時,她會感覺輕飄飄的,身體漸漸不再是她的身體。她舞著,穿越了時空,但無論哪一世,她永遠黑袍光腳,她知道那舞蹈永無休止。 但是每次薩珥說:“你死前曾告訴我……”聽起來總是怪。 阿兒哈有一次問:“來盜墓的那些人是誰?有人曾來盜墓嗎?”想到強盜,她有絲興奮,但這不太像真實會發生的事。那些強盜是如何秘密潛入所在地呢?這裡一向少有朝聖者來訪,甚至比囚犯更少。偶爾有見習生或奴隸由四島上規模較小的神廟送來,或是某個小團體專程來向某座神廟獻祭黃金或罕見爐香。除此之外就沒有了:沒人意外前來,沒人來做買賣、或觀光、或偷竊。只有身負指示的人才會來所在地。阿兒哈甚至不清楚所在地距離最近的城鎮有多遠,也許二十哩或更遠,而這最近的城鎮不過是個小鎮。守護及防衛所在地的是空曠與孤絕。她想,任何人想橫越環繞這區域的沙漠而不被看見,機率渺小如雪地上的黑羊。 這陣子,只要不在小屋或沒有獨自進入山丘下,她多半與薩珥和柯琇在一起。四月裡一個暴風雨吹襲的寒冷夜晚,她與薩珥、柯琇待在神王廟後柯琇的房間裡,三入圍坐在壁爐旁,爐內燃著燈心草,火光微弱。門外大廳內,馬南和杜比正用細棒和籌碼玩遊戲:往上丟擲一把細棒,然後盡可能用手背接住細棒,看看接了多少根。直到現在,馬南和阿兒哈有時仍偷偷在小屋內院玩這種遊戲。細棒掉落的聲音、輸贏的叫歎聲、爐火輕輕的劈啪聲,是三位女祭司陷入沉默時屋內僅餘的聲響。牆外四面八方觸及的唯有沙漠夜晚的沉寂,間或傳來稀疏但強烈的陣雨嘩啦聲。 “很久以前,很多人來盜墓;但從沒有人成功。”薩珥說。雖然她一向沉默寡言,但偶爾喜歡講講故事,也常借用說故事的方式教導阿兒哈。她這一晚的神色,儼然故事馬上會從她口裡蹦出來。 “怎麼有人那麼大膽?” “他們就是有膽子,”柯琇說:“因為他們是江湖術士,內環王國的巫師之輩。不過,那是神王統治卡耳格四島以前的事。那時我們不夠強大,巫師常由西邊航行到卡瑞構島和峨團島搶劫沿岸城鎮、掠奪農家,甚至進入聖城阿瓦巴斯。他們說是來屠龍,其實是來盜劫城鎮和神廟。” “他們當中最出色的英雄會來找我們試劍,”薩珥說:“並施展不敬的法術。但他們當中最出色的一位術士暨龍主卻在這裡遭難。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但一直到今天,大家都還記得那個故事,而且不只這裡的人記得而已。那個力量強大的術士名叫厄瑞亞拜,他在西方島嶼既是君王,又是巫師。他來到卡耳格,在阿瓦巴斯與幾個叛亂領主結盟,還為了阿瓦巴斯的法規,與中央雙神廟的高等祭司爭鬥起來。他們打了很久,那是一場凡人法術對抗諸神雷電的戰鬥,連神廟也被毀了。最後,高等祭司打斷術士的巫杖,還把他的力量護符碎為兩半,總算打敗了他。厄瑞亞拜潰敗後,連忙逃離阿瓦巴斯,他遠離卡耳格四島,橫越地海,一直逃到極西地區,最後因為力量散失殆盡而慘遭一頭龍殺害。自從那天起,內環王國的力量和勢力漸漸衰退。那名高等祭司名叫殷特辛,他是塔巴家系的第一人。這個家系此後應驗了預言,做了好幾百年卡瑞構島的祭司王,之後又變成卡耳格帝國的神王。自從殷特辛擔任高等祭司的時代起,卡耳格帝國的力量和勢力日益成長。以前來盜墓的人都是術士巫師,他們為了取回厄瑞亞拜那個破掉的護符,試了一次又一次。但它一直在這裡,當年那位高等祭司把它放在這裡讓我們保管。同樣,他們的骨骸也留在這裡……”薩珥說時,手指她腳下的土地。 “半片護符在這兒。”柯琇說。 “但護符的另一半永遠遺失了。” “怎麼遺失的?”阿兒哈問。 “殷特辛把他擁有的一半送來存放在陵墓大寶藏室裡,因為那裡可以永保安全。但另一半在厄瑞亞拜手中,他逃亡前交給一個叛亂的小王,就是胡龐地方的索瑞格。我不曉得厄瑞亞拜為什麼這麼做。” “為了引起爭鬥,為了讓索瑞格感到驕傲。”柯琇說:“他確實達到目的了。等到塔巴家系統治時,索瑞格的後嗣起來反叛。等到第一位神王就任,他們也領軍對抗,因為他們不肯承認他是君王,也不肯承認他是神。索瑞格家族實在是個該受詛咒的家族,現在他們全死光了。” 薩珥點頭。“當今神王的父親‘興盛爺’鎮壓了那個胡龐家族,摧毀了他們的宮殿。但大功告成時,那半片護符——自從厄瑞亞拜、殷特辛時代起,索瑞格家族一直保存的半片護符,竟然不翼而飛。沒人知道它的下落。那是一個世代之前的事了。” “一定被當成垃圾丟棄了,不用懷疑。”柯琇說:“人家說,那個世稱‘厄瑞亞拜之環’的護符,外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有價值的東西。我詛咒它,也詛咒巫師者流的所有東西!”柯琇往爐火裡吐了口唾沫。 “你見過存放在這裡的那半片護符嗎?”阿兒哈問薩珥。 這削瘦女子搖頭。“它放在大寶藏室中,除了第一女祭司,沒人能進入大寶藏室。那半片護符可能是大寶藏室所有貯藏品中最了不起的東西。我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但我猜可能是這樣。因為數百年來,內環諸島不斷派送巫師和竊賊來這裡,想把它偷回去,他們都只想要那個破護符,對大開的黃金櫃不屑一顧。現今距離厄瑞亞拜和殷特辛在世的時代已經非常久遠了,但這裡和西邊島嶼的人們都還曉得這段故事,仍然代代傳述。隨著幾百、幾千年過去,許多事物老舊、消失。至今依然被視為珍貴的事物寥寥無幾,能流傳下來的故事也不多。” 阿兒哈沉思片刻後,說:“那些進入陵墓的人若不是十分勇敢,就是蠢得可以。他們不曉得累世無名者的力量嗎?” “他們不知道。”柯琇冷淡道:“他們不信神。他們會幾招魔法,就以為自己是神。但他們根本不是。他們死時,不會轉世,而是變成塵土和屍骨,他們的鬼魂在風中哀嚎,轉眼被風吹走。他們沒有不朽的靈魂。” “他們操作的魔法有哪些?”阿兒哈頗神往地問。她忘了自己曾說過,若是見到內環諸島駛來的船,她會轉身走開,正眼不瞧一下。 “他們是怎麼操作的?魔法能做什麼?” “都是些詭計、騙術、把戲罷了。”柯琇說。 “要是大家傳說的故事有部分屬實,”薩珥說:“那麼多少比把戲厲害些吧。那些西方的巫師可以升風、止風,還能讓風按照他們希望的方向吹。這一點是大家都同意的,每則故事講到這部分都差不多。也因此,他們都是出色的操帆手,他們能把法術風注入帆內,隨心所欲航行。他們也能平定海上暴風雨。又據說,他們能隨心所欲製造光亮與黑暗,能把岩石變成鑽石,把鉛變成金;還說他們能在轉眼間建造一座大宮殿或一座大城,至少外表看來是;還說他們能把自己變成熊、魚或龍,隨他們高興變什麼就變什麼。” “我全部不相信,”柯琇說:“說他們危險狡猾,會暗中耍招,像鰻魚一樣滑溜,我倒相信。但據說,要是取走術士的手杖,他就沒有力量了。或許木杖上寫了什麼邪惡的符文吧。” 薩珥又搖頭。“他們的確隨身帶了根手杖,但那不過是工具,真正的力量蘊藏在他們體內。” “他們是怎麼獲得力量的呢?”阿兒哈問:“那力量是從哪裡來的?” “由瞎編而來。”柯琇說。 “由字詞而來,”薩珥說:“有人這樣告訴我。那人曾親眼見過內環島嶼一名卓越的術士,他們稱那名術士為法師。他們一路追捕那法師,好不容易才在西邊島嶼抓到他。法師見情況危急,拿出一根木棒,對木棒說了一串字詞,木棒居然開花了。他又說另一串字詞,看!它長出紅蘋果。再說一串字詞,木棒、花朵、蘋果全部消失,只剩法師。又說一串字詞,連術士也像彩虹般消失了,眨眼間無蹤無影。他們一夥人找遍那座島嶼,卻始終找不著那術士。像這樣,會只是把戲嗎?” “騙騙傻瓜很容易。”柯琇說。 為避免爭端,薩珥沒再說什麼。但阿兒哈滿心不願拋開這個話題。“那些巫師長什麼樣子?”她問:“他們真的全身漆黑,只有眼睛是白的嗎?” “他們又黑又卑劣,但我半個也沒見過。”柯琇滿意地說著,她微移矮凳上沉重的龐大軀體,並張開雙手在爐火上取暖。 “願雙神使他們遠離。”薩珥喃喃道。 “他們不會再來所在地這裡了。”柯琇說。這時爐火劈啪,風雨在屋頂嘩啦作響,外頭昏暗的門廊上,馬南高聲叫道:“啊!我贏了一半,一半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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