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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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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把我送去之前我看過的那位精神科醫師診療,就是當她發現我預知甘迺迪暗殺事件時心情大受打擊的那位。這次我沒向她吐露真話了。那時我已經讀過大部分兒童發展及心理學的標準教科書,於是我喂給她標準答案,我知道這可以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稍微脫軌的青少年,只是‘處在過渡階段’,心智狀態仍然相當正常。” 女服務生送上飲料時,她暫時住嘴,直到女孩走遠了,才再開始說故事。 “為了讓神智至少保持部分正常,我又找回我最初的嗜好,畫畫。只要我開口,不管什麼東西父母都買給我,於是我要求他們買畫具。他們很以我的藝術作品為傲,這是我做的事裡唯一他們看得出是有建設性的。他們不管我一直從他們的酒櫃裡偷拿琴酒喝,和二十幾歲的男人在外面廝混到半夜,每個學期都被放在留校察看的名單上。他們差點要放棄控制我的企圖了。他們看見在我脫序行為的背後有股太過強大、任性的力量他們駕馭不了。但我有才華,那是肯定的。我全心投入於繪畫中,就像我曾立志成為醫師時拼命。他們無法忽視的我的努力,任何人都忽視不了。 “我十七歲時從高中輟學,父母幫我找了一間在波士頓的藝術學校,他們看了我的作品集願意收我,不在意我可怕的在校成績。我在學校開始發光發熱,我終於可以再次以成人身分生活了。我和一位同校的學姊合租了一層閣樓,開始和我的構圖指導教授約會,沒日沒夜地畫畫。我的作品充滿了奇特,有時甚至是殘暴的圖像:殘廢的孩子正落進黑色漩渦中,像照片一樣逼真的螞蟻特寫,正列隊從手術傷口中爬出……強烈的意象,極盡你想像中一個天才女孩之能事。沒人知道該如何理解我。 “我二十歲時,在紐約舉辦了第一次畫展。在展場上我遇到了達斯汀,他買了兩幅我的油畫,接著,在美術館關門後,我們一起去喝了杯酒。他告訴我他曾──” “達斯汀?”傑夫打斷她的敘述。 “達斯汀·霍夫曼。” “那個演員?” “對。總而言之,他喜歡我的畫,而我向來就喜歡他的電影──那一年《午夜牛郎》才剛上映,我得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向他提到關於《克拉瑪對克拉瑪》或是《窈窕淑男》的事。我們之間立刻產生火花。我們開始固定約會,只要他人在紐約。一年後我們結了婚。” 傑夫藏不住愉快的驚奇。“你嫁給達斯汀·霍夫曼?” “對,在他某個版本的人生裡,”她帶著一絲惱怒地說,“他是個好人,非常聰明。當然了,現在的他只知道我是個編劇和製作人,對我們曾經在一起七年一無所知。上個月我才在一場派對裡和他巧遇。很奇怪的感覺,看著一個你曾經如此親密、在一起這麼長時間的人,而他對這一切竟毫不知情。 “不管怎樣,大體上來說那是段不錯的婚姻。我們互敬互重,支援各自的目標……我繼續繪畫,也得到不大不小的成就。我最知名的畫作是幅三聯畫,叫做《來自過去與未來自我的回聲》。它是──” “天哪,對!我在惠特尼美術館看過這幅畫,就在我和第三任妻子茱蒂到紐約旅行時!她很喜歡這個畫沒錯,不過她不明白為什麼我會被這幅畫完全吸引住。媽的,我還買了複製畫,裱了框掛在我家書桌上方!我就是在這時聽過你的名字。” “好吧,那是我最後一幅好畫了。不知怎麼地,在那之後我的天分就……枯竭了。我想表達太多事,但或許是我不敢,或許是我再也無法將它們淋漓盡致地展現在畫布上。不知道是藝術背棄了我,或是我辜負了藝術,不過基本上我在一九七五年左右就不再作畫。也是在那一年我和達斯汀離異。沒什麼大爭執,我們的婚姻就是走到了盡頭,我們都清楚。就像我的繪畫一樣。 “我想那跟我當時已經走到那次重生的半途有點關係,我知道我達成的一切都將在數年後灰飛煙滅。於是我成了蜻蜓點水的過客,漫遊四海,和像是羅曼·波蘭斯基、蘿倫·赫頓和山姆·謝普〔譯注:蘿倫·赫頓(Lauren Hutton),美國七〇年代最知名的模特兒和演員;山姆·謝普(Sam Shepard),美國劇作家、演員導演。〕之類的人往來。在這些人之間,有個……容許人短暫停留的社群,是個關係網絡,你可以在其中找到有趣但絕不會太過親密的友誼,隨時可以停止或重新開始,一切都看你的心情,或是你當時在哪個國家而定。這樣的關係沒什麼大不了。” “沒有什麼事是大不了的。”傑夫說。“我也曾有過這種感覺,不只一次。” “這種生活方式令人沮喪,”潘蜜拉說。“會有種自由、開放的幻覺,但一陣子後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遇到的人、待過的城市、各式各樣的想法與臉孔……全都屬於善變的現實,永遠看不清真面目,也永遠找不到出路。” “我瞭解你的意思。”傑夫說,他想到自己和夏拉一起度過那些追求露水關係的歲月。 “這種做法似乎適合我們的處境,但只是理論上適合,現實上不太行得通。” “沒錯。無論如何,我這樣漂泊了好幾年,時間到了的時候,我在馬略卡島租了間僻靜小屋。在那裡住了一個月,就為了等死。我對自己承諾……在那個月裡,我決定下一次,也就是這輩子,一定要有所不同。我得去影響這世界,我要讓事情改變。” 傑夫懷疑地看著她。“你是醫生的時候就做了,但是你治療過的孩子註定要在你下一次重生時再次承受病痛的折磨。什麼都沒變。” 她不耐煩地搖著頭。“這是個錯誤的類比。在醫院裡,我只是針對一小群人做些修補工作。只跟身體有關,而且範圍有限。出發點是善意的,卻毫無意義可言。” “現在你想要拯救全世界的集體靈魂?” “我想要喚醒世人認清正在發生的事。我要教導他們意識到這些迴圈,就像你和我一樣。這是唯一的辦法,只有這樣我們,你和我,才能跳脫這模式,難道你不明白?” “不,”傑夫歎道,“我不明白。你怎麼會認為可以教會人們帶著這意識進入下一次重生?你我到現在已經歷經過三次迴圈,而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我們。” “我認為我們被安排要來帶領其他人,至少我自己是這樣相信。我從來沒料到你會出現。你不瞭解託付在我們身上的任務多重要嗎?” “是誰,或是什麼東西託付的?上帝嗎?這一切經驗甚至只是讓我更同意卡謬的說法:如果上帝存在,我鄙視祂。” “你可以叫它上帝、叫它宇宙我,隨便你愛叫什麼都行。你知道《吠陀經》上有段話: “回憶的心靈在認識到宇宙我的存在中醒來,對無知者而言那不過是黑夜;無知者在他們的感官生活中醒來,他們以為那就是白晝;對先知而言,那卻是一片黑暗。 “我們可以照亮那片黑暗,”她出奇熱情地說道,“我們可以──” “聽著,讓我們把這些精神層面的東西先丟掉一分鐘,把你的故事說完吧。你在這次重生中做了什麼?你是怎麼拍成這部電影的?” 潘蜜拉聳聳肩。“這不難,在大部分由我出資的情況下並不難。我在學校裡一邊等待機會,一邊擬定計劃。電影是把我的想法傳達給大眾的最有效方法,而透過達斯汀還有我上一世認識的所有人,我已經對這產業相當熟悉。所以當我滿十八歲時,我開始做一些你談到過的投資,IBM、共同債券、拍立得等。你也知道六〇年代的市場有多熱,即使蒙著眼睛買也很難賠錢,對一個對未來有點瞭解的人來說,在三、四年內把幾千塊變成幾百萬更是易如反掌。 “我對我寫的劇本感到驕傲,但我已經構思了很多很多年。在我寫完劇本並成立了自己的製作公司後,我只需要雇用對的人來幫我工作。我對那些人還有他們的長處全知道得一清而楚,一切就如我計畫一樣配合得天衣無縫。” “而現在──” “現在是該進行下一步的時候了。改變這世界意識的時候到了,我可以做得到。”她身子前傾,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我們可以……如果你願意加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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