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孟頫_堯山堂外紀

趙孟頫

　　〔字子昂。宋王孫。居湖州。有古琴二，一曰大雅，一曰松雪，因以大雅名堂而號松雪焉。夫人管仲姬，名道升，管仲直夫女。長子雍，字仲穆。婿王筠庵國器，字德璉，則王蒙叔明父也。〕

　　世祖嘗問葉李、留夢炎優劣于趙孟頫，孟頫對曰：「夢炎臣之父執，其人好謀能斷，有大臣器。葉李所讀之書，臣皆讀之，所知所能，臣皆知之能之。」帝曰：「汝以夢炎賢于李耶？夢炎在宋為狀元宰相，當賈似道誤國罔上，夢炎依阿取容；李，布衣，乃伏闕上書。是賢於夢炎也。汝以夢炎父友，不敢斥言其非，可賦詩譏之。」孟頫賦詩曰：「狀元曾受宋家恩，國困臣強不敢言。往事已非那可說，且將忠直報皇元。」帝善卒章之意，歎賞不已。（相傳松雪肌膚極細潤，常服止用軟綾絹，遇絺葛，肌即傷擦。元主以其儀觀非常，且宋宗室，懼為眾望所歸，竊忌之。一日，步至館閣，松雪適據案書讀，乃默從後相其肩背，笑雲：「此不過秀才官耳。」自是信任不疑。）

　　京師城外萬柳堂亦一宴遊處也。野雲廉公一日於中置酒，招疏齋盧公、松雪趙公同飲，時歌兒劉氏名解語花者，左手折荷花，右手執杯，歌《小聖樂》雲：「綠葉陰濃遍池亭，水閣偏趁涼多。海榴初綻，朵朵蹙紅羅。乳燕雛鶯弄語，對高柳，鳴蟬相和。驟雨過，似瓊珠亂散，打遍新荷。人生百年有幾？念良辰美景，休放虛過。富貴前定，何用苦張羅？命友邀賓宴賞，飲芳醑，淺斟低歌。且酩酊，從教二輪，來往如梭。」（調元遺山所制。當時名姬多歌之。）既而行酒，趙公喜，即席賦詩曰：「萬柳堂前數畝池，平鋪雲錦蓋漣漪。主人自有滄洲趣，遊女仍歌《白雪》詞。手把荷花來勸酒，步隨芳草去尋詩。誰知咫尺京城外，便有無窮萬里思？」

　　趙子昂與李子構同遊海子上，子構即事賦詩曰：「馳道香塵逐玉珂，彤樓花暗鼓雲和。光風漸綠瀛洲草，細雨微生太液波。月榭管弦鳴曙早，水亭簾幕受寒多。少年易動傷心感，喚取蛾眉對酒歌。」子昂和詩曰：「小姬勸客倒金壺，家近荷花似鏡湖。游騎等閒來洗馬，舞靴輕妙迅飛鳧。油雲判汙纏頭錦，粉汗生憐絡臂珠。只有道人塵境靜，一襟涼思詠風雩。」（子構名材。京兆人。年十七賦此詩。客有賦《十月桃》者，子構雲：「劉郎再來歲雲莫，王母一笑天回春。」眾皆鉗口不作。亦奇句也。）

　　元盛時，揚州有趙氏者，富而好客，其家有明月樓，人作春題多未當其意。一日，趙子昂過揚，主人知之，迎致樓上，盛筵相款，所用皆銀器，酒半，出紙筆求作春題，子昂援筆書雲：「春風閬苑三千客，明月揚州第一樓。」主人得之喜甚，盡徹酒器以贈子昂。（是時江右胡存齋參政亦好客，每虞閽人不為通刺，若在家，即於門首掛一牌雲：「胡存齋在家。」）

　　客有以《飛鳴宿食古雁圖》求子昂跋者，時翰林諸公在焉。釋端元叟亦與坐末。諸公鹹命賦詩，元叟即援筆題雲：「年去年來年又年，帛書曾達茂陵前。影連薊北月橫塞，聲斷衡陽霜滿天。雨暗荻花愁晚渚，露香菰米樂秋田。平生千里複萬里，塵世網羅空白懸。」諸公稱賞，即以詩授客去。

　　趙魏公刻私印曰水晶宮道人，錢唐周草窗以瑪瑙寺行者屬比之，魏公遂不用此印。後見草窗同郡崔進之藥肆懸一牌，曰養生主藥室，乃以敢死軍醫人對之，進之亦不復設此牌。魏公語人曰：「吾今日方為水晶宮吐氣矣。」（一說，文敏公在京，與李息齋、袁子方同坐，適用此印，袁曰：「水晶宮道人政可對瑪瑙寺行者。」闔座絕倒。蓋息齋元居慶壽寺雲。）

　　趙松雪《題秋胡圖》曰：「相逢桑下說黃金，料得秋胡用計深。不是別來渾未識，黃金聊試別來心。」又，「郎恩葉薄妾冰清，郎說黃金妾不應。若使偶然通一笑，半生誰信守孤燈？」（後首或以為錢穎作。）

　　趙子昂嘗書淵明《歸去來辭》，得者珍藏之，有僧題絕句於後雲：「典午山河半已墟，褰裳宵逝望歸廬。翰林學士宋公子，好事多應醉裡書。」後人不復著筆。（吳人虞堪勝伯嘗題子昂《苕溪圖》雲：「吳興公子玉堂仙，寫出苕溪似輞川。回首青山紅樹下，那無十畝種瓜田？」沈啟南題子昂畫馬一絕雲：「隅目晶瑩耳竹披，江南流落乘黃姿。千金千里無人識，笑看胡兒買去騎。」又周良石題子昂竹枝雲：「中原日暮龍旗遠，南國春深水殿寒。留得一枝煙雨裡，又隨人去報平安。」三詩皆主刺譏，而勝伯之詞尤微婉雲。）

　　管夫人奉中宮命，題所畫梅詩雲：「雪後瓊枝嫩，霜中玉蕊寒。前村留不得，移入月宮看。」（仁宗命夫人書千文，敕玉工磨玉軸，送秘書監裝池收藏，因又命子昂書六體為六卷，雍亦書一卷，且曰：「令後世知我朝有善書婦人，且一家皆能書。」亦奇事也。）

　　管夫人《漁父詞》雲：「人生貴極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爭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風歸去休。」子昂和雲：「渺渺煙波一葉舟，西風木落五湖秋。盟鷗鷺，傲王侯，管甚鱸魚不上鉤！」又，「儂住東吳震澤州，煙波日日釣魚舟。山似翠，酒如油，醉眼看山百自由。」

　　趙松雪欲置妾，以小詞調管夫人雲：「我為學士，你做夫人。豈不聞，陶學士有桃葉桃根，蘇學士有朝雲暮雲。我便多娶幾個吳姬越女何過分？你年紀已過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管夫人答雲：「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似火。把一塊泥，撚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撚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松雪得詞，大笑而止。（吾衍子行，嘗作一小印，曰：「好嬉子」。蓋吳中方言。一日，魏國夫人作馬圖傳至子行處，子行為題詩後，倒用此印，觀者鹹疑其誤，魏公見之，罵曰：「此非誤也。他道婦人會作畫，倒好嬉子耳。」）

　　趙仲穆能作蘭木竹石，張伯雨題其墨蘭詩曰：「滋蘭九畹空多種，何以墨池三兩花。近日國香零落盡？王孫芳草遍天涯。」仲穆見而愧之，遂不作蘭。

　　王德璉嘗作香奩《踏莎行》八闋，寄示楊廉夫，廉夫付翠兒度腔歌之。又評付龍洲章琬繡梓，以見王孫門中舊時月色，雖閱喪亂，固無恙也。

　　《金盆沭發》雲：

　　「寶鑒凝膏，溫泉流膩，璚纖一把青絲墜。冰膚淺漬麝煤春，花香石髓和雲洗。
　　玉女峰前，咸池月底，臨風輕把犀梳理。陽臺行雨乍歸來，羅巾猶帶瀟湘水。」

　　《月奩勻面》雲：

　　「冰鑒懸秋，瓊腮凝素，鉛華夜搗長生免。玉容自擬比嫦娥，妝成更恐嫦娥妒。
　　花影涵空，蟾光籠霧，芙蓉一朵溥秋露。年年只在廣寒宮，今宵鸞影驚相遇。」

　　《玉頰啼痕》雲：

　　「粉結紅冰，香銷獺髓，鏡鸞影裡人憔悴。梨花帶雨不禁愁，玉纖彈盡相思淚。
　　恨鎖春山，嬌橫秋水，臉桃零落胭脂碎。故將羅帕揾啼痕，寄情欲比相思字。」

　　《黛眉顰色》雲：

　　「淡掃春痕，輕籠方靨，捧心不效吳宮怨。楚梅酸蹙翠尖纖，湘煙碧聚愁萋茜。
　　紺羽寒疑，月鉤金灩，鶯吭咽處微偷斂。新翻嫵態太嬌嬈，鏡中蛾綠和香點。」

　　《芳塵春跡》雲：

　　「金谷遊情，消磨不盡，軟紅香裡雙鴛印。蘭膏步滑翠生痕，金蓮脫落淩波影。
　　蝶徑遺蹤，雁沙凝潤，為誰留下東風恨？玉兒飛化夢中雲，青蘋流水空仙詠。」

　　《雲窗秋夢》雲：

　　「煙冷瑤欞，神游貝闕，芙蓉城裡花如雪。仙郎同躡鳳凰翎，千門萬戶皆明月。
　　海碧山青，天荒地老，滿身風露飄環玦。高樓畫角苦無情，一聲吹散雙飛蝶。」

　　《繡床凝思》雲：

　　「翠藻文鴛，交枝連理，金針停處渾如醉。楊花一點是春心，鵑聲啼到人千里。
　　喚醒離魂，猶疑夢裡，此情恰似東流水。雲窗霧閣沒人知，綃痕浥透紅鉛淚。」

　　《金錢蔔歡》雲：

　　「暗擲龍文，尋盟鸞鏡，龜兒不似青蚨准。花房羞化彩蛾飛，銀橋密遞仙娥信。
　　錦屋璚樓，薄情飄性，碧雲望斷紅輪暝。珠簾立盡海棠陰，怎當遙夜鴛衾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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