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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敞


  〔字原父,號公是先生。弟攽,字貢父,號公非先生。敞子奉世,字仲馮。是為三劉。〕

  劉原父晚年再娶,歐公作詩戲之雲:「仙家千載一何長,浮世空驚日月忙。洞裡桃花莫相笑,劉郎今是老劉郎。」原父得詩不悅。歐公與王拱辰同為薛簡肅公婿,歐公先娶王夫人姊,再娶其妹,故拱辰有「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之戲。原父思報之,三人會間,原父曰:「昔有一學究訓學子誦《毛詩》,至『委蛇委蛇』,學子念從原字,學究怒而責之曰:『蛇』當讀作『姨』字,毋得再誤。明日,學子觀乞兒弄蛇,飯後方來,問:『何晏也』?」曰:「遇有弄姨者,從眾觀之。先弄大姨,後弄小姨。是以來遲。」歐公亦為之噱然。(按:薛簡肅公五女,長適張奇,次喬易從,次王拱辰,次歐陽公?次又適拱辰。載公墓,文甚明。而詩話等書皆稱歐陽公兩為簡肅公婿,未確。)

  劉貢父性滑稽,與王彥和汾同在館中,汾病口吃,貢父為之贊曰:「恐是昌家,又疑非類,未聞雄名,只有艾氣。」(周昌、韓非、揚雄、鄧艾皆口吃者。)

  王彥和汾與劉貢父同趨朝,王戲劉曰:「內朝日日須呼汝。」蓋常朝知班吏多雲『班班』謂之喚班。劉應聲曰:「寒食年年必上公。」劉又嘗戲王覿雲:「公何故見賣王?」答曰:「賣公直甚分文?」

  治平初,濮安懿王原寢皆用紅泥雜飾,劉貢父謂王汾曰:「頃聞王墳賜緋,得非子有銀章之命耶?」劉貢父為中書舍人,一日朝會,幕次與三衛相鄰,時諸帥兩人出一水晶茶盂,傳玩良久,一帥曰:「不知何物所成,瑩潔如此?」貢父隔幕戲雲:「諸公豈不識,此乃多年老冰耳。」(兵冰同音。)

  劉貢父為試官,出《臨以教思無窮論》,舉人上請曰:「此卦大象如何?」劉曰:「要見大象,當詣南御苑可也。」時馬默為台官,彈奏攽輕薄,不當致在文館。貢父歎曰:「既雲馬默,豈合驢鳴?」

  王中父(介)與劉貢父同考試,中父以舉人卷子用「小畜」字,疑「畜」字與禦名同音,貢父爭以為非,中父不從,固以為禦名。貢父曰:「此字非禦諱,乃中父家之諱也。」因相詬罵。貢父坐罷,同判太常禮院罰銅歸館。有啟謝執政雲:「虛船獨舟,忮心不怨。強弩射市,薄命何逃?」時雍子方為開封推官,戲曰:「據罪名當決臀杖十三。」貢父曰:「吾已入文字雲:切見雍子方身材長大,臀腿豐肥,臣實不如舉以自代。」

  沈存中適為內翰,劉貢父與從官數人同訪之,始下馬,典謁者報雲:「內翰方就澡盆浴,可少待也。」貢父語同行曰:「存中死矣,待之何益?」眾驚問故。貢父曰:「《孟子》雲:『死矣,盆盛括(適)』。」適聞之,亦大笑。

  劉貢父與王荊公素厚,荊公當國,劉屢謔之,荊公每為絕倒。荊公嘗改杜詩「天開象緯逼」為「天閱象緯逼」,黃山谷對眾極言其是,貢父聞之曰:「直是怕他。」

  王介甫多思而喜鑿說,嘗與劉貢父共食,介甫曰:「孔子不撤姜食何也?」貢父曰:「本草言:姜食多損智道。非明民,將以愚之。孔子以道教人,故不撤薑食,所以愚之。」介甫欣然而笑。久乃悟其為戲。

  熙甯始尚經術,說詩者競為穿鑿,如「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謂此為淫佚之會。必求其為士贈女乎?女贈士乎?劉貢父曰:「芍藥能行血破胎氣,此蓋士贈女也;若『視爾如荍,貽我握椒』,則女之贈士也,本草雲:『椒,性溫、明日、暖水髒』故耳。」聞者絕倒。

  王介甫為相,大講天下水利,有獻策曰:「梁山泊決而涸之,可得良田萬頃。」介甫喜甚,沉思曰:「然安得所貯許水乎?」劉貢父在坐中曰:「此甚不難。自其旁別穿一梁山泊,則足以貯此水矣。」介甫大笑而止。(一說:貢父謂:「此事楊蟠無齒。」介甫思其說而不得。貢父笑曰:「此易曉耳。楊蟠,杭人,善作詩,自號浩然居士。相公熟識之,今欲涸湖為田,此事浩然無涯也。」一時聞者絕倒。)

  王荊公謂劉貢父曰:「三代夏商周可對乎?」貢父即曰:「四詩風雅頌。」荊公拊髀曰:「天造地設也。」

  劉貢父與荊公論新法不便,出通判泰州,題館中壁雲:「壁門金闕倚天開,五見宮花落井槐。明日扁州滄海去,卻從雲氣望蓬萊。」荊公見而諷詠之,仍書於扇。

  劉貢父通判泰州,東坡送以詩曰:「君不見,阮嗣宗,臧否不掛口。莫誇舌在牙齒中,是中惟可飲醇酒。讀書不用多,作詩不須工。海邊無事日日醉,夢魂不到蓬萊宮。秋風昨夜入庭樹,蓴絲未老君先去。君先去,幾時回?劉郎應白髮,桃花開不開?」

  東坡嘗與劉貢父言:「某與舍弟習制科時,日享三白,食之甚美,不覆信世間有八珍也。」貢父問三白之說,坡言,「是一撮鹽,一碟生蘿蔔,一碗飯。」貢父大笑。久之,折簡召坡吃皛飯。坡不復省憶,謂人雲:「貢父讀書多,必有出處。」比至,見案上所設,惟蘆菔、鹽、飯而已,始悟貢父以三白為戲也。後數日,坡複召貢父食毳飯,貢父意必有毛物相苦,迨往,談論至日晏並不設食,貢父餒甚,索飯再三,坡徐曰:「鹽也毛,蘆菔也毛,飯也毛,非毳而何?」貢父捧腹曰:「固知君必報東門之役,然慮不及此。」坡始命進食,抵暮乃去。(毛,去聲,俗呼無曰毛。)

  劉貢父一日問蘇子瞻:「『老身倦馬河堤永,踏盡黃榆綠槐影』,非閣下之詩乎?」子瞻曰:「然。」貢父曰:「是日影耶?月影耶?」子瞻曰:「『竹影金鎖碎』,又何嘗說日月也?」二公大笑。

  劉貢父觴客,蘇子瞻有事欲先起,劉以三果一藥調之曰:「幸早裡且從容。」蘇答曰:「柰這事,須當歸。」

  傅欽之作中丞,言劉仲馮。一日貢父逄之曰:「小侄何過,致起台章?」欽之慚雲:「也只三平二滿文字。」貢父熟視笑曰:「七上八下人材。」

  呂望之(問嘉)提舉市易務,三司使曾希劾其違法,荊公惑黨人之說,曾反罷朝請,而嘉問治事如故。劉貢父聞而歎曰:「豈意曾子避席,望之儼然。」

  王荊公罷相,出鎮金陵,時飛蝗自北而南,江東諸郡皆有之。百官餞荊公於城外,劉貢父後至,追之不及,見其行榻上有一書屏,因書一絕以寄之雲:「青苗助役兩妨農,天下嗷嗷怨相公。惟有蝗蟲偏感德,又隨車騎過江東。」

  王介甫嘗戲拆劉貢父名曰:「劉攽不直分文。」貢父遂拆介甫名曰:「失女便成宕,無宀莫是妒?下交亂真如,上頭誤當寧。」介甫大慚而心銜之。元豐末,貢父貶衡州監酒,雖坐他累,議者嘗以介甫姓名為戲惡之也。元祐初,起知襄州,淳於髡墓在境內,嘗以詩題雲:「微言動相國,大笑絕冠纓。流轉有餘智,滑稽全姓名。師儒空稷下,衡蓋盡南荊。贅婿不為辱,旅墳知客卿。」又有續陳師厚善謔詩雲:「善謔知君意,何傷衛武公?」蓋記前事,且以自解雲。

  劉貢父晚年得惡疾,鬚眉墜落,鼻樑斷壞,苦不可言。一日,與東坡會飲,令各引古人一聯相戲,子瞻遽言曰:「大風起兮眉飛揚,安得猛士兮守鼻樑!」坐中大噱,貢父默然無言,但感愴而已。(子瞻又嘗謂貢父曰:「少壯讀書,頗知故事:孔子嘗出,顏、仲二子行而過市,卒遇其師,子路矯捷,躍而升木;顏淵懦,緩顧無所之,就市中刑人所經幢避之。所謂石幢子者。既去,市人以賢者所至,不可複以故名,遂共謂避孔塔。」坐者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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