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_堯山堂外紀

李白

　　〔字太白。母夢長庚星而生，故名。居蜀青蓮鄉，世稱青蓮居士。〕

　　李太白微時，募縣小吏，入令臥內，嘗驅牛經堂下。令妻怒，將加詰責。太白亟以詩謝雲：「素面倚欄鉤，嬌聲出外頭。若非是織女，何得問牽牛？」令驚異，不問。稍親，招引侍研席。令一日賦《山火》詩雲：「野火燒山去，人歸火不歸。」思軋不屬。太白從傍綴其下句雲：「焰隨紅日去，煙逐暮雲飛」。令慚止。頃之，從令觀漲，有女子溺死江上，令複苦吟，太白輒應聲繼之。令詩雲：「二八誰家女？漂來倚岸蘆。鳥窺眉上翠，魚弄口傍珠」。太白繼雲：「綠鬢隨波散，紅顏逐浪無。因何逢伍相？應是想秋胡。」令滋不悅。太白恐，棄去，隱居太匡山。（白與孔巢父、韓准、裴政、裴叔明、陶沔同隱，每日沉飲，號「竹溪六逸」。）

　　潼江趙征君蕤，任俠有氣，善為縱橫學，著書號《長短經》。太白從學歲余，去游成都，賦《春感》詩雲：「茫茫南與北，道直事難諧。榆莢錢生樹，楊花玉糝街。塵縈遊子面，蝶弄美人釵。卻憶青山上，雲門掩竹齋」。蘇頲為益州長史，見而奇之，曰：「是子天才英特，少益以學，可比相如。白于路中投刺，頲待以布衣之禮。（白每與人談論，皆成句讀，如春葩麗粲於齒牙之下，時人號曰「李白粲花之論」。從弟令問常醉，目白曰：「兄心肝五臟皆錦繡耶？不然，向開口成文，揮翰霧散也？」）

　　開元中，李白謁宰相，封一板，上題曰：「海上釣鼇客李白」。相問曰：「先生臨滄海釣巨鼇，以何物為鉤、線？」白曰：「以風浪逸其情，乾坤縱其志，以虹霓為絲，明月為鉤」。又曰：「何物為餌？」曰：「以天下無義氣丈夫為餌」。時相悚然。（一說張祐嘗謁李紳，自稱釣巨鼇客。李盛怒，因詰之曰：「以何為竿？」曰：「以虹為竿。」問：「以何為鉤？」曰：「以月為鉤。」又問：「以何為餌？」曰：「以短李相為餌。」疑即一事而誤傳者。）

　　貴俠張姓者從李太白遊，舉網太湖，得一魚，頭上朱書雲：「九登龍門天，三飲太湖水。必竟不成龍，見殺張公子。」李太白雲：「酌醴鱠神魚，千金買一醉。」遂命鱠之。

　　李白初自蜀到京師，賀知章聞其名，見之，請觀所為文。讀未竟，稱歎者數四，謂曰：「公非人間人，豈太白星精邪？」於是，解金貂換酒，醉歸。及見《烏夜啼》，曰：「此詩可啼鬼神也！」詞曰：「黃雲城邊烏欲棲，歸飛啞啞枝上啼。機中織錦秦川女，碧紗如煙隔窗語。停梭悵然憶遠人，獨宿孤房淚如雨。」

　　天寶中，白供奉翰林禁中。初，重木芍藥植興慶池東沉香亭，會花開，上乘照夜車，太真妃以步輦從，選梨園中弟子，得樂十六色，李龜年手捧檀板押眾樂前，上曰：「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詞！」命龜年持金花箋宣賜李白，立進《清平調》三章，其一雲：「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其二雲：「一枝濃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其三雲：「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上命梨園弟子略約調撫絲竹，龜年歌之，真妃持玻璃七寶杯酌西涼州葡萄酒，笑領歌詞，上因調玉笛倚曲，每曲遍將換，則遲其聲以媚之。自是顧李翰林異諸學士。（白嘗便殿撰詔誥，時十月大寒，筆凍莫能書字，帝敕宮嬪十人侍白左右，令各執牙筆呵之，取而書詔。）

　　李白常醉，令高力士脫靴，力士深憾之，譖于貴妃。帝常三欲命白宮，卒為宮中所捍而止。白乃放驁不自修，與賀知章等八人為「酒中八仙」。帝賜金放還，白詠鸚鵡以自況，雲：「落羽辭金殿，孤鳴叱繡衣。能言終自棄，還向隴山飛。」

　　李白既被斥棄，乃浪跡江湖，時侍御史崔宗之謫官金陵，與白詩酒唱和，嘗夜月乘舟自採石達金陵，著白衣宮錦袍於舟中，顧瞻嘯傲，傍若無人。贈白詩雲：「我是瀟湘放逐臣，君辭明主漢江濱。天外常求李白老，金陵捉得酒仙人。」白和雲：「嚴陵不從萬乘遊，歸臥空山釣北流。自是客星辭帝座，元非太白醉揚州。」

　　崔顥題黃鶴樓雲：「昔人已乘白雲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春草淒淒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李白過武昌，見此詩嘆服，遂不復作。去而賦《金陵鳳凰台》雲：「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台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其後一禪僧用此事作偈雲：「一拳錘碎黃鶴樓，一腳踢翻鸚鵡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李白遊丹陽湖，酷愛其景，乃張帆載酒，縱意往來，有詩雲：「湖與元氣連，風波浩乃止。天外賈客歸，雲間片帆起。」

　　李白被謫時，一日乘醉騎驢入華陰縣，縣令呵止之，問其狀，白索筆供雲：「曾使龍巾拭唾，御手調羹，力士脫靴，貴妃捧硯。天子殿前尚容走馬，華陰縣裡不許騎驢？」令大驚謝罪。

　　李白嘗至湖州，司馬問白何人？白以詩答曰：「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藏名四十春。湖州司馬如相問，金栗如來是後身。」（白居蜀青蓮鄉，故號青蓮居士。）

　　池州有九子山，高數千丈，上有九峰如蓮花，李白改為九華山，與高霽、韋權聯句，白曰：「妙有分二氣，靈山開九華。」霽曰：「層標遏遲日，半壁明朝霞。」權曰：「積雪曜陰壑，飛流韻陽崖。」白曰：「青熒玉樹色，縹緲羽人家。」

　　李白登華山落雁峰，曰：「此處最高，呼吸之氣想通帝坐，恨不攜謝眺驚人詩來『搔首問青天』爾。」天寶末，太白坐永王璘事系潯陽獄，朝命崔渙鞠問，獄中上詩曰：「邯鄲四十萬，同日陷長平。能回造化筆，或冀一人生。」得減死流夜郎。（太白客並州日，識汾陽王郭子儀于行伍間，謂哥舒翰曰：「此壯士，目光如火照人，十年當擁節旌。」屢脫其刑責。翰因署為牙門將。因翰林坐永王之事，汾陽功成，請以官爵贖翰林，上許之，因而免誅。）

　　乾元中，尚書郎張謂出使夏口，沔州牧杜公、漢陽宰王公觴于江城之南湖。方夜，水月如練，清光可掇，張公乃顧白曰：「此湖古來賢豪遊者非一，而枉踐佳景，寂寞無聞，夫子可為我標以嘉名。」白因舉酒酌水，號之曰郎官湖。

　　靳州黃梅縣峰頂寺在水中央，環伏萬山，人跡所罕到，太白嘗題其上雲：「夜宿峰頂寺，舉手捫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後曾阜為令時，因事登其上，見梁間一榜，塵暗粉落，拂滌視之，乃謫仙詩。世傳楊大年幼時詩，非也。）

　　李太白《菩薩蠻》詞曰：「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玉梯空佇立，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連短亭。」又《憶秦娥》詞曰：「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占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宋人選填辭曰《草堂詩餘》，其曰「草堂」者，大白詩名《草堂集》，見鄭樵書目。太白本蜀人，而草堂在蜀，懷故國之意也。曰「詩餘」者，一詞為詩之餘，而百代辭曲之祖也。）

　　李白晚度牛渚礬至姑孰，愛謝家青山，欲終焉。及卒，遂葬山麓。其後有李赤者，作姑孰十詠，自比太白，故自號曰李赤。即為廁鬼所惑，死於廁。（世傳太白過採石，酒狂捉月。竊意當時槁殯於此。有客書一絕雲：「採石江邊一抔土，李白詩名耀千古。來的去的寫兩行，魯班門前掉大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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