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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一百五十六 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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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真·陳 陳亮 【宋史】 儒林傳陳亮,字同父,婺州永康人。生而目光有芒,為人才氣超邁,喜談兵,論議風生,下筆數千言立就。嘗考古人用兵成敗之跡,著《酌古論》。郡守周葵得之,相與論難,奇之曰:他日國士也!請為上客。及葵為執政朝士,白事,必指令揖亮,因得交一時豪俊,盡其議論,因授以中庸大學,曰讀此,可精性命之說。遂受而盡心焉。隆興初,與金人約和,天下欣然,幸得蘇息,獨亮持不可。婺州方以解頭薦,因上中興五論,奏入不報,已而修于家,學者多歸之,益力學,著書者十年。先是亮嘗環視錢塘,喟然歎曰:城可灌爾,蓋以地下於西湖也!至是當淳熙五年,孝宗即位,蓋十七年矣,亮更名同詣闕上書曰:臣惟中國,天地之正氣也,天命所鐘也,人心所會也,衣冠禮樂之所萃也,百代帝王之所相承也。挈中國衣冠禮樂而寓之偏方,雖天命人心,猶有所系。然豈以是為可久安而無事也。天地之正氣鬱遏,而久不得騁,必將有所發洩,而天命人心,固非偏方所可久系也。因家二百年太平之基,三代之所無也。二聖北狩之痛,漢唐之所未有也。方南渡之初,君臣上下,痛心疾首,誓不與之俱生,卒能以奔敗之餘,而勝百戰之敵。及秦檜倡邪議以沮之,忠臣義士,斥死南方,而天下之氣惰矣。三十年之餘,雖西北流寓,皆抱孫長息于東南,而君父之大讎,一切不復關念,自非海陵送死淮南,亦不知兵戈為何事也。況望其憤故國之恥,而相率以發一矢哉!丙午丁未之變,距今尚以為遠,而海陵之禍,蓋陛下即位之前一年也,獨陛下奮不自顧,志在殄滅,而天下之人安然如無事時,方口議腹非,以陛下為喜功名,而不恤後患。雖陛下亦不能以崇高之勢而獨勝之,隱忍以至於今,又十有七年矣。昔春秋時,君臣父子相戕殺之禍,舉一世皆安之,而孔子獨以為三綱既絕,則人道遂為禽獸,皇皇奔走,義不能以一朝安,然卒於無所遇,而發其志於《春秋》之書,猶能以懼亂臣賊子。今舉一世而忘君父之大讎,此豈人道所可安乎?使學者知學孔子之道,當道陛下以有為,決不沮陛下以苟安也。南師之不出,於今幾年矣,豈無一豪傑之能自奮哉?其勢必有時而發洩矣!苟國家不能起而承之,必將有承之者矣。不可恃衣冠禮樂之舊,祖宗積累之深,以為天命人心,可以安坐而久系也。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自三代聖人,皆知其為甚可畏也。春秋之末,齊、晉、秦、楚皆衰,吳越起於小邦,遂伯諸侯黃池之會,孔子所甚痛也,可以明中國之無人矣。 此今世儒者之所未講也。今金源之植根既久,不可以一舉而遂滅,國家之大勢未張,不可以一朝而大舉,而人情皆便於通和者,勸陛下積財養兵,以待時也。臣以為通和者,所以成工下之苟安,而為妄庸兩售之地,宜其為人情之所甚便也。自和好之成十有餘年,凡今日之指畫方略者,他日將用之以坐籌也。今日之擊射雕者,他日將用之以決勝也。府庫充滿,無非財也,介胄鮮明,無非兵也。使兵端一開,則其跡敗矣。何者?人才以用而見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也。兵食以用而見其盈虛,安坐而盈者,不足恃也。而朝廷方幸一旦之無事,庸愚齷齪之人,皆得以守格令、行文書,以奉陛下之使令。而陛下亦幸其易制而無他也。徒使度外之士,擯棄而不得聘,日月蹉跎而老將至矣。臣故曰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為妄庸兩售之地也。東晉百年之間,南北未嘗通和也,故其臣東西馳騁,多可用之才。今和好一不通,朝野之論,常如敵兵之在境,惟恐其不得和也。雖陛下亦不得而不和矣。昔者金人草居野處,往來無常,能使人不知所備,而兵無日不可出也。今也城郭宮室,政教號令,一切不異於中國。點兵聚糧,文移往反,動涉歲月,一方有警,三邊騷動,此豈能歲出師以擾我乎?然使朝野常如敵兵之在境,乃國家之福,而英雄所用,以爭天下之機也。執事者胡為速和以惰其心乎?晉楚之戰於也。欒書以為楚自克庸以來,其君無日不討國人而訓之,于民生之不易,禍至之無日,戒懼之不可以忽,在軍無日不討軍實而申儆之。於勝之不可保,紂之百克,而卒無後。晉楚之弭兵于宋也,子罕以為兵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也。聖人以興,亂人以廢,興存亡昏明之術皆兵之由也。而求去之,是以誣道蔽諸侯也。夫人心之不可惰,兵威之不可廢,故雖成康太平。猶有所謂四征不庭,張惶六師者,此李沆所以深不願真宗皇帝之與遼和親也。況南北角立之時,而廢兵以惰人心,使之安于忘君父之大讎,而置中國於度外,徒以便妄庸之人,則執事者之失策亦甚矣。陛下何不明大義,而慨然與金絕也,貶損乘與輿,禦正殿,痛自克責,誓必複讎以勵群臣,以振天下之氣,以動中原之心,雖未出兵,而人心不敢惰矣。東西馳聘,而人才出矣,盈虛相補,而兵食見矣。狂妄之辭,不攻而自息,懦庸之夫,不而自退縮矣。當有度外之士起,而惟陛下之所欲用矣。是雲合回應之勢,而非可安坐所致也。臣請為陛下陳國家立國之本未,而開今日大有為之略,論天下形勢之消長,而決今日大有為之機,惟陛下幸聽之。唐自肅代以後,上失其柄,藩鎮自相雄長,擅其土地人民,用其甲兵財賦,官爵惟其所命,而人才亦各盡心於其所事,卒以成君弱臣強,正統數易之禍。藝祖皇帝一興,而四方次第平定,藩鎮拱手以趨約束,使列郡各得自達于京師。以京官權知三年一易,財歸於漕司,而兵各歸於郡,朝廷以一紙下郡國,如臂之使指,無有留難自庫微職必命於朝廷,而天下之勢一矣。故京師常宿重兵以為固,而郡國亦各有禁軍,無非天子所以自守其地也。兵皆天子之兵,財皆天子之財,官皆天子之官,民皆天子之民。紀綱總攝,法令明備,郡縣不得以一事自專也。士以尺度而取官,以資格而進,不求度外之奇才,不募絕世之雋功。天子早夜憂勤於其上,以義理廉恥,嬰士大夫之心,以仁義公恕,厚斯民之生,舉天下皆由於規矩準繩之中,而二百年太平之基,從此而立。然契丹遂得以倡狂恣睢,與中國抗衡,嚴然為南北兩朝,而頭目手足,渾然無別,微澶淵一戰,則中國之勢浸微,根本雖厚,而不可立矣。故慶曆增幣之事,富弼以為朝廷之大恥,而終身不敢自論其勞,蓋契丹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供貢,是臣下之禮也。契丹之所以卒勝中國者,其積有漸也。立國之初,其勢固必至此。故我祖宗常嚴廟堂而尊大臣,寬郡縣而重守令,于文法之內,未嘗折困天下之富商巨室;于格律之外,有以容獎天下之英偉奇傑,皆所以助立國之勢,而為不虞之備也。慶曆諸臣,亦嘗憤中國之勢不振矣,而其大要則使群臣爭進其說,更法易令而廟堂輕矣。嚴按察之權,邀功生事,而郡縣又輕矣,豈惟于立國之勢無所助,又從而削之。雖微章得象,陳執中以排沮其事,亦安得而不自沮哉!獨其破去舊例,以不次用人而勸農桑,務寬大為。有合於因革之宜,而其大要已非矣。此所以不能洗契丹平視中國之恥,而卒發神宗皇帝之大憤也。王安石以正法度之說,首合聖意,而其實則欲籍天下之兵,盡歸於朝廷,別行教閱以為強也。括郡縣之利,盡入於朝廷,別行封椿以為富也。青苗之政,惟恐富民之不困也。均輸之法,惟恐商賈之不折也。罪無大小,動輒興獄,而士大夫緘口畏罪矣。西北兩邊,至使內臣經畫,而豪傑恥于為役矣。徒使神宗皇帝見兵財之數既多,銳然南北征伐,卒垂聖意,而天下之勢實未嘗振也。彼蓋不知朝廷立國之勢,正患文為之太密,事權之大分,郡縣太輕於下,而委瑣不足恃,兵財太關於上,而重遲不易舉。祖宗惟用前四者以助其勢而安石竭之,不遺餘力不知立國之本末者,真不足以謀國也。元佑紹聖,一反一複,而卒為金人侵侮之資,尚何望其振中國以威四裔哉!南渡以來,大抵遵祖宗之舊。雖微有因革增損,不足為輕重有無,如趙鼎諸臣固已不究變通之理,況泰檜盡取而沮毀之,忍恥事讎,飾太平於一隅以為欺,其罪可勝誅哉!陛下憤王業之屈於一隅,勵志複讎,不免籍天下之兵以為強,括郡縣之利以為富,加惠百姓,而富人無五年之積,不重徵稅,而大商無巨萬之藏,國勢日以困竭。臣恐尺籍之兵,府庫之財,不足以支一旦之用也。陛下早朝晏罷,冀中興日月之功,而以繩墨取人,以文法事,聖斷栽制中外,而大臣充位,胥吏坐行條令,而百司逃責,人才日以茸。臣恐程文之士,資格之官,不足當度外之用也。藝祖經畫天下之大略,太宗已不能盡用。今其遺意,豈無望于陛下也。陛下苟推原其意而行之,可以開社稷數百年之基,而況於複故物乎?不然,維持之具既窮,臣恐祖宗之積累,亦不足恃也。陛下試令臣畢陳於前,則今日大有為之略,必知所處矣。夫吳蜀,天地之偏氣,錢塘,又吳之一隅,當唐之衰,錢以閭巷之雄,起王其地,自以不能獨立,常朝事中國以為重。及我宋受命,以其家入京師,而自獻其土。故錢塘終始五代,被兵最少,而二百年之間,人物日以繁盛,遂甲于東南,及建炎紹興之間,為六飛所駐之地。當時論者,固已疑其不足以張形勢,而事恢復矣。秦檜又從而備百司庶府,以講禮樂於中,其風俗固已華靡,士大夫又從而治園囿、台榭、以樂其生,于干戈之余,上下晏安,而錢塘為樂國矣。一隙之地,本不足以容萬乘而鎮壓,且五十年山川之氣,蓋亦發洩而無餘矣。故谷、粟、桑、麻、絲、木台之利,歲耗於一歲,禽、獸、魚、鱉、草、木之生,日微於一日,而上下不以為異也。公卿將相,太抵多江浙閩蜀之人,而人才亦日以幾下,場屋之士以十萬數,而文墨小異,已足以稱雄於其間矣。陛下據錢塘已耗之氣,用閩浙日衰之士,而欲鼓東南習安脆弱之眾,北向以爭中原,臣是以知其難也。荊襄之地,在春秋時,楚用以虎視齊晉,而齊晉不能屈也。及戰國之際,獨能與秦爭帝,其後三百餘年,而光武起於南陽,同時共事,往往多南陽故人。又二百餘年,遂為三國交據之地,諸葛亮由此起輔先主,荊楚之士,從之如雲,而漢氏賴以複存于蜀,周瑜、魯肅、呂蒙、陸遜、抗鄧艾、羊祐,皆以其地顯名。又百餘年而晉氏南渡,荊雍常雄于東南,往往倚以為強梁,竟以此代齊,及其氣發洩無餘。而隋唐以來,遂為偏方,下州五代之際,高氏獨常臣事諸國。 本朝二百年之間,降為荒落之邦,北連許汝,民居稀少,土產卑薄,人才之能通姓名于上國者,如晨星之相望,況至於建炎紹興之際,群盜出沒於其間,而被禍尤極,以迄於今。雖南北分畫交據,往往又置於不足用,民食無所從出,而兵不可由此而進,議者或以為憂,而不知其勢之足用也。其地雖要為偏方,然未有偏方之氣,五六百年而不發洩者,況其東通吳會,西連巴蜀,南極湖湘,北控關洛,左右伸縮,皆足以為進取之機。今誠能開墾其地,洗濯其人,以發洩其氣而用之,使足以接關洛之氣,則可以爭衡於中國矣。是以形勢消長之常敷也。陛下慨然移都建業,百司庶府,皆從草創,軍國之儀,皆從簡略,又作行宮于武昌,以示不敢甯居之意。常以江淮之師,為金人侵軼之備,而精擇一人之沈鷙有謀,開豁無他者,委以荊襄之任,寬其文法,聽其廢置,撫摩振厲於三數年之間,則國家之勢成矣。石晉失盧龍一道,以成開運之禍,蓋丙午、丁未歲也。明年,藝祖皇帝始從郭太祖征伐,卒以平定天下,其後契丹以甲辰敗於澶淵,而丁未戊申之間,真宗皇帝東封西祀以告太平,蓋本朝極盛之時也。又六十年,而神宗皇帝,實以丁未歲即位,國家之事,於此一變矣。又六十年丙午丁未,遂為靖康之禍,天獨啟陛下於是年,而又啟陛下以北向複讎之志。今者去丙午丁未,近在十年間耳,天道六十年一變,陛下可不有以應其變乎?此誠今日大有為之機,不可久安以玩歲月也。臣不佞,自少有驅馳四方之志,嘗數至行都,人物如林,其論皆不足以起人意,臣是以知陛下大有為之志孤矣。辛卯壬辰之間,始退而窮天地造化之初,考古今沿革之變。以推極皇帝伯王之道,而得漢魏晉唐長短之由,天人之際,昭昭然可考而知也。始悟今世之儒士,自以為得正心誠意之學者,皆風不知痛癢之人也。舉一世安于君父之讎,而方低頭拱手以談性命,不知何者謂之性命乎?陛下接之而不任以事,臣於是服陛下之仁。又悟今世之才,臣自以為得富國強兵之術者,皆狂惑以肆叫呼之人也,不以暇時,講究立國之本末,而方揚眉伸氣以論富強,不知何者謂之富強乎?陛下察之而不敢盡用,臣於是服陛下之明。陛下屬志複讎,足以對天命,篤于仁愛,足以結民心,而又明足以照臨群臣一偏之論,此百代之英主也。今乃委任庸人,籠絡小孺,以遷延大有為之歲月。臣不勝憤悱,是以忘其賤而獻其愚。陛下誠令臣畢陳於前,豈惟臣區區之願,將天地之神,祖宗之靈,實與聞之。書奏孝宗,赫然震動,欲朝堂以勵群臣,用種放故事,召令上殿,將擢用之。左右大臣,莫知所為,惟曾覿知之。將見亮,亮恥之,垣而逃,覿以其不詣己不悅。大臣尤惡其直言無諱,交沮之,乃有都堂審察之命。宰相臨以上旨問所欲言,皆落落不少貶,又不合,待命十日,再詣闕上書曰:恭惟皇帝陛下厲志複讎,不肯即安於一隅,是有大功於社稷也。然坐錢塘浮侈之隅以圖中原,則非其地;用東南習安之眾以行進取,則非其人;財止於府庫,則不足以通天下之有無;兵正於尺籍,則不足以兼天下之智勇。是以遷延之計遂行,而陛下大有為之志垂矣!此臣所以不勝忠憤,齋沐裁書,獻之闕下,願得望見顏色,陳國家立國之本來,而開大有為之略。論天下形勢之消長,而決大有為之機,務合于藝祖經畫天下之本旨。然待命八日,未有聞焉。臣恐天下豪傑,有以測陛下之意向,而雲合回應之勢不得而成矣。又上書曰:臣妄意國家維持之具,至今日而窮,而藝祖皇帝經畫天下之大指,猶可恃以長久,苟推原其意而變通之,則恢復不足為矣。然而變通之道有三,有可以遷延數十年之策,有可以為百五六十年之計,有可以複開數百年之基。事勢昭然,而效見殊絕,非陛下聰明,度越百代,決不能一一以聽之。臣不敢泄之大臣之前,而大臣拱手稱旨以問,臣亦始取其大體之可言者三事以答之。其一曰:二聖北狩之痛,蓋國家之大恥,而天下之公憤也。五十年之餘,雖天下之氣銷鑠頹惰,不復知讎恥之當念,正在主上與二三大臣,振作其氣,以泄其憤,使人人如報私讎,此春秋書衛人殺州籲之意也。其二曰:國家之規模,使天下奉規矩準繩以從事,群臣救過之不給,而何暇展布四體,以求濟度外之功哉!其三曰:藝祖皇帝用天下之士人,以易武臣之任事者,故本朝以儒立國,而儒道之振,獨優前代。今天下之士,熟爛委靡,誠可厭惡,正在主上與二三大臣,反其道以教之,作其氣而養之,使臨事不至乏才,隨才皆足有用,則立國之規模,不至戾藝祖之本旨,而東西馳聘以定禍亂,不必專在武臣也。臣所以為大臣論者,其略如此。書既上。帝欲官之,亮笑曰:吾欲為社稷開數百年之基,寧用以博一官乎?亟渡江而歸,日落魄,醉酒與邑之狂士飲中戲為大言,言涉犯上,一士欲中亮,以其事首刑部侍郎何澹,嘗為考試官黜亮。亮不平語數侵澹,澹聞而之,即繳狀以聞,事下大理笞掠,亮無完膚。誣服為不軌。事聞,孝宗知為亮,嘗遣左右廉知其事,及奏入取旨,帝曰:秀才醉後妄言,何罪之有?劃其牘於地。遂得免。居無何,亮家僮殺人於境,適被殺者嘗辱亮父,次尹其家,疑事由亮聞於官,苔榜僮死而復蘇者數不服,又囚亮父于州獄,而屬台官論亮情,亮情重下大理,時丞相准知帝欲生亮,而辛棄疾,羅點素,高亮才,援之尤力複得不死。亮自以豪俠屢遭大獄,歸家益厲志讀書,所學益博。其學自孟子後,惟推王通嘗曰:研窮義理之精微,辯析古今之同異,原心於杪忽,較禮於分寸,以積累為功,以涵養為正,面盎背,則于諸儒誠有愧焉。至於堂堂之陣,正正之旗,風雨雲雷,交發而並至,龍蛇虎豹,變現而出沒,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自謂差有一日之長,亮意蓋指朱熹、呂祖謙等。雲高宗崩,金遣,使來吊簡慢,而光宗由潛邸判臨安府。亮感孝宗之知,至金陵視形勢,複上疏曰:有非常之人,然後可以建非常之功,求非常之功,而用常才,出常計,舉常事以應之者,不待知者,而後知其不濟也。秦檜以和誤國,二十餘年,而天下之氣索然無餘矣。陛下慨然有削平宇內之志,又二十餘年,天下之志始知所向,其有功于宗廟杜稷者,非臣區區所能誦說其萬一也。高宗皇帝春秋既高,陛下不欲大舉,驚動慈顏,抑心俯首,以致色養,聖孝之盛,書冊之所未有也。今者高宗既已廟,天下之英雄豪傑,皆仰首以觀陛下之舉動。陛下其忍使二十年間,所以作天下之氣者,一旦而複索然乎?天下不可以坐取也,兵不可以常勝也,驅馳運動,又非年高德尊者之所宜也。東宮居曰:監國。行曰:撫軍。陛下何以不于此時,命東宮為撫軍大將軍,歲巡建業,使之兼統諸司盡護諸將,置長史司馬以專其勞,而陛下于宅憂之余,運用人才,均調天下,以應無窮之變,此肅宗所以命廣平王之故事也。高宗與金有父兄之仇,生不能以報之,則死必有望于子孫,何忍以升遐之哀,告諸仇哉?遺留報謝三使,繼遣金帛寶貨千兩連發,而金人僅以一使如臨小邦,哀祭之辭,寂寥簡慢,義士仁人,痛切心骨,豈以陛下之聖明智勇,而能忍之乎!陛下儻以大義為當正,撫軍之言為可行,則當先經理建業,而後使臨之,縱今歲未為北舉之謀,而為經理建康之計,以振動天下,而與金絕。陛下之初志,亦庶幾於少伸矣。陛下試一聽臣,用其喜怒哀樂之權,鼓動天下大略,欲激孝宗恢復,而是時孝宗將內禪不報。由是在廷交怒以為狂怪,先是卿人會宴末,胡椒特置亮羹中,蓋村俚敬待異禮也。同坐者歸而暴死,疑食異味有毒。已入大理,會呂興,何念四,歐呂天濟且死,恨曰:陳上舍使殺我,縣令王恬實其事台官,諭監司,選酷吏訊問無所得,取入大理,眾意必死。 少卿鄭汝諧,閱其單辭,大異曰:此天下奇材也。國家若無罪而殺士,上幹天和,下傷國脈矣。力言于光宗,遂得免。未幾,光宗策進士,問以禮樂刑政之要,亮以君道師道對,且曰:臣竊歡陛下之于壽皇,蒞政二十有八年之間,寧有一政一事之不在聖懷,而問要視寢之餘,所以察辭而觀色,因此而得彼者,其端甚眾,亦既得其機要,而見諸施行矣,豈徒一月四朝,而以為京邑之美觀也哉!時光宗不朝重華宮,群臣更進迭凍,皆不聽,得亮策,乃大喜,以為善處父子之間,奏名策三,御筆擢第一。既知為亮,則大喜,曰:朕擢果不謬。孝宗在南內,甯宗在東宮,聞之皆喜,故賜第告詞,曰:爾蚤以藝文首賢能之書,旋以奏動慈宸之聽,親閱大對,嘉其淵源,擢置舉首,殆天留以遺朕也。授簽書建康府判官廳公事,未至官一夕卒。亮之既第而歸也,弟充迎拜於境,相對感泣,亮曰:使吾他日而貴,澤首逮汝,死之日,各以命服見先人於地下足矣。聞者悲傷其意,然志存經濟,重許可人。人見其肺肝,與人言,必本于君臣父子之義。雖為布衣薦士,恐弗及,家僅中產,畸人寒士,衣食之久不衰。卒之後,吏部侍郎葉適請於朝命補一子官,非故典也。端平初諡文毅,更與一子官。 【元一統志】 當乾道中,首上書請遷都金陵,以系中原之望,凡錢塘一切浮靡之習,盡洗清之。君臣上下,作樸實工夫,以恢復為重,若安於海隅,使士大夫溺湖山歌舞之娛,非一祖八宗所望於今日,況有大綱大領,又非紙筆所能盡。宜諭宰臣,呼臣至都堂,應所以問,又與宰相虞允文書。故相張魏公薨已數年,老將在淮上,惟李顯忠又多疾,在關西,惟吳拱又地遠,自余文臣諸子等,是肉食可鄙之流,禁衛諸軍等,是海鮮啖飽之輩。公忠貫日月,採石之熏已著,而規恢之任,在公一身。若遷延歲月,而不是究是圖,何以系中原士民之望,何以雪祖宗二百年之辱,何以副主上宵旰之托。當丞相有可為之時,尚不能為,則後之人子,安能為此哉。上諭允文曰:陳亮屢上書,卿呼至都堂,問大綱領為何如?允文召亮問,則曰:先罷科舉百餘年,朝廷內外,專以厲兵秣馬為務,以實心實意行實事,庶幾良機至而可為,秀才徒能多言,無補於事。允文壯其言,而參政梁克家由倫魁進不謂然。翌朝上問允文未及奏,克家遽言,不過秀才說耳。上嘿然。後允文罷政,宣威累欲表亮以舍法特補官入幕府,亮對眾辭焉,曰:候丞相進取中原亮赴廷對,為汴京狀首,允文擊節再三。淳熙戊戍,亮又上書曰:自故相虞允文,再撫西師,風饕雪虐,經理兵事,不幸而薨於漢中。相曾懷,懷以理財進;相葉衡衡以誕謾進;相史浩,浩主和議猶若也。相趙雄能如虞允文以恢復為念否,雄罷王淮為丞相。亮上書指淮委靡,不堪用淮,與亮為同郡,而惡其議己。會亮在佛寺,與一二士友醉,飲中,作君臣問答禮,劇談無所禁忌,其實酩酊中作戲耳,飛語聞送詔獄。凡數月,理寺官言秀才醉中語,實無他也。上曰:亮每上書甚忠,沉是醉中語,置之可也。亮得脫而忠憤不渝,光宗登極,親友勉之,赴廷對,紹熙四年,始就天子親擢為第一。上知亮名舊矣,一見亮甚悅,朝野慶得人。 【臨安志】 陳同甫當孝宗時,嘗奏力請移都建業,且建行宮于武昌,以用荊襄,以制中原。上題其議,使宰臣王淮召至都省,問下手處,陳與考亮先生游,王素不喜,考亭故拼陳而嫉之。陳至都省,不肯盡言,度縱言,亦未必盡複於上。翌日,上問以亮所欲言者,王對曰:秀才說話耳。上方鄙遠俗儒,遂不復召見。時兩學猶用秦檜禁,不許上書言事,陳嘗遊太學,故特棄去,用鄉舉名,伏麗正門下。王又短之以為欺君。 【名臣言行錄】 公天資異常,俯視一世,常以經綸天下自任,壯歲應鄉舉推為褒然之選。繼而補太學博士弟子員,其生平議論,以虜仇未雪,為國大恥,六詣天闕上書,皆主於恢復,故及第後謝恩詩,有複讎自是平生志,勿謂儒臣鬢髮蒼之句。其稟性忠誼,至老彌篤。雲:戊申歲,再上書略曰:本朝以儒道治天下,以格律守天下,而天下之人,知經義之為常程,科舉之為正路,法不得以自用其允,人不得以自用其智,二百年之太平,由此出矣。至於艱難變故之際,書生知議論之當正,而不知事功之為何物,知節義之當守,而不知形勢之為何用。宛轉文法之中,無人能自拔者。陛下雖欲得非常之人,以共斯世,而天下其誰肯信乎?陛下用其喜怒哀樂之權,以鼓動天下,使如臣者,得借方寸之地,終前書之所言,而附寸名於竹帛之間,不使鄧禹笑人寂寂,而陛下得以發其雄心英略,與四海才臣智士共之。天生英雄,殆不偶然,而帝王自有真,非區區小臣所能附會也。紹熙初,上皇帝鑒成箴一首,其辭曰:五閏失馭,偽主竊,綱常絲棼,宇縣瓜襲,干戈日尋,湯沸火熱,元元憔悴,無所存活。藝祖勃興,天為民設,受命之日,兵刃不血。痛茲版圖,尚爾割截,丙夜不安,往就普說。獨立門外,沖冒風雪,謀定戈指,莫我敢遏。首征楊州,重進誅亟,旋征澤潞,李筠就殺,複掩湖南,保權力屈,爰敢荊南,繼沖悚懾。一鼓孟昶,蜀城斯拔,徂征嶺南,劉钅長面縛。馳使江南,煜躇,傳檄吳越,錢納國。十余年間,憂虜危,頭若蓬葆,雨沐風櫛。東征西伐,天下始一,解兵修貢,降王在列。施衤誇麻革系,綠布衣袍,訓練六軍,法度陛級。太宗繼之,乾乾夕惕,親征河東,督勵士卒。人百其勇,城無全堞,下詔寬赦,繼元乃伏。收復漳泉,洪進屏息,真宗嗣之,二祖是法。契丹來寇,人心業業,決意親征,俯從准策。親禦鞍馬,躬秉黃鉞,白旄一麾,王師奮發。我氣既盈,虜氣斯竭,稽首請和,干戈載戢。譬以禍福,實賴臣弼,于皇仁祖,善繼善述。未幾元昊,在西複悖,謀臣勇將,連年討伐。邊民既困,國用亦乏,闕後智高,忽爾猖獗。南嶺東西,擾擾數月,以時討平,狄青之力。靖康之難,言之汗浹,二帝北巡,狼窠熊窟。沙漠萬里,風霜冽冽,胡塵撲面,驚弦慘骨。國祚若旒,孰任其責,賴有高宗,克紹前烈。匆遽渡江,心膽欲折,皇天降監,風濤安帖。所至成市,暫都于,顏亮兇焰,震憾六合。投採石,意謂無越,幸而倒戈,自取夷滅。壽皇履位,求賢如渴,崇事高宗,孝心尤切。二十八載,始終無缺,高宗上仙,哀號哽咽。四方來觀,其容慘怛,王業艱難,坦然明白。今王嗣位,祖宗是則,無湎於酒,無沈於色。色能荒人之心,酒能敗人之德。以宰相為腹心,以台練為耳目,以將帥為瓜牙,以尚書為喉舌。登崇俊良,斥退奸木卉。勿謂天高,常若對越,勿謂民弱,實關治忽。勿俾禍起于蕭牆,勿使患生於倉卒,勿私賞以格公議,勿私刑以虧國律。勿侮老成之人,勿責無益之物,勿妄費生靈之財,勿妄興土木之役,勿謂口頻笑之微,而莫我知;勿謂號令之嚴,而莫我逆。盡孝乃明主之治,論相乃人主之職。聖言不可侮,人心不可,傾耳乎公卿之言,遊心乎帝王之術。勿謂和議已成,而不慮乎遠圖;勿謂大位已得,而不恤乎小失。當效夏王寸陰是惜,當效文王日昃不食。勿效夏王瑤台瓊室,勿效商王涉剖直。如履薄水,深虞沒溺,如馭六馬,切虞奔軼。勿謂微過,當絕芽孽。勿謂小患,當窒孔穴。左右前後,當用賢哲,王惟戒茲,民罔不悅,草茅作箴,敢告司關。與晦翁書曰:伊洛諸公,謂三代以道治天下,漢唐以智力把持天下,其說固已,不能使人心服。而近世諸儒,遂謂三代專以天理行,漢唐只是人欲,信斯言也。千五百年之間,天地不過架漏過時,人心亦是牽補度日,萬物何以阜蕃,而道何以常存乎! 諸儒之論,為曹孟德以下諸人設可也,以斷漢唐豈不免哉!又曰:高祖太宗,本君子之射也,惟禦者不純乎正,故其射,一出一入,而卒歸於禁暴戢亂。愛人利物而不可掩者,其本領宏大,開廣故也。故某嘗有言,三章之約,非蕭曹之所能教。而定天下之亂,又豈劉文靖之所能發哉!此儒者之所謂見赤子入井之心也。其本領宏大開廣,故其發處,便可以震動一世,不止如見赤子時,微眇不易推廣耳。天下大物也,不是本領宏大,如何擔當得去?惟其事變萬狀,而真心易以汨沒,到得失枝落節落處,其皎然者終不可誣耳。高祖太宗,蓋天地賴以常運而不息,人紀賴以接續而不墜,而謂道之存亡,非人之所預則過矣。漢唐之君,果無一毫氣力,則所謂卓然者,果何物耶?使二程若在,猶當正色而辯明之。某之不肖,其不足論甚矣,然亦要做人,非專為漢唐分也。正欲明天地常運,而人為常不息,要不可以架漏牽補度時日耳?願書平心所聽,惟理之從,盡洗天下之橫豎、高下、清濁、黑白,一歸之正道,無使天地有棄物,四時有剩運,人心或可欺,而千五百年之君子,皆可蓋也。又曰:某大概以為三代,做得盡者也,漢唐做不到盡者也。若謂其假仁詐義以行之,切恐待漢唐之君太淺狹,而世之君子,有不厭於心者矣。康章,通國皆稱其不孝,而孟氏獨禮貌之,眼目既高,於駁雜之中有以得其心。故當波流奔迸,利欲百端,宛轉於其中,而能察其真心之所在,此君子之道,所以為可貴耳。若萬慮不作,全體潔白,而曰真心在焉者,此始學之事耳。 一生辛勤于堯舜相傳之心法,不能點鐵成金,而不免以銀為鐵,使千五百年之間,成一大空缺,人道泯息,而不害乎天地之常運,而我獨卓然而有見,無乃甚高而孤乎!宜某之不心服也。晦翁答曰:以兄之高明,俊傑世間榮悴得失,本無足為動心者,而細讀來書,似未免有不平之氣。區區竊獨妄意,此殆平日才太高、氣太銳、論大險、跡太露之過,是以困于所長,忽于所短,雖複更曆變故,顛沛至此,而猶未知所以反求之端也。曰:若高帝則私意分數未甚熾,然已不可謂之無。太宗之心,則吾恐其無一念之不出於人欲也。直以其能假仁借義以行其私,而當時與之爭者,才能智術,既出其下,又不知有仁義之可借,是以彼善於此,而得以成其功耳。若以其能建立國家,傳世久遠,便謂其得天理之正,此正是以成敗論是非,但取其獲禽之多,而不羞其詭遇之不出於正也。千五百年之間,正坐如此,所以只是架漏牽補,過了時日,其間雖或不無小康,而堯舜三王周孔所傳之道,未嘗一日得行於天地之間也。 若論道之常存,卻又初非人所能預,只是此個自是,亙古亙今,常在不滅之物,雖千五百年,被人作壞,終殄滅它不得耳。漢唐所謂賢君,何嘗有一分氣力扶助得他耶?況人物奇偉英特,恐不但今日所未見,向來得失短長,正自不須臾掛齒牙,向人分說。但鄙意,更欲賢者百尺竿頭進取一步,將來不作三代以下人物,省得氣力為漢唐分,即更脫灑磊落耳。夫人只是這個人,道只是這個道,豈有三代漢唐之別?但以儒者之學不傳,而堯、舜、禹、湯、文、武,轉相授受之心不明於天下,故漢唐之君,雖或不能無暗合之時,而其全體卻只在利欲上,此其所以堯舜三代,自堯舜三代,漢祖唐宗,自漢祖唐宗,終不能合而為一也。今若必欲撤去限隔,無古無今,則莫若深考堯舜相傳之心,法湯武反之之功。夫以為準則而求諸身,卻就漢祖唐宗心術微處,痛加繩削,取其偶合,而察其所自來,黜其悖戾,而究其所從起,庶幾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有以得之於我。且如約法三章固善矣,而卒不能除三族之令,一時功臣無不夷滅,除亂之志固善矣,而不免竊取宮人,私侍其父,其他亂倫逆理之事,往往皆身犯之。舉其終始而言,其合于義理者常小而少,不合于義理者,常大而多,後之觀者于此根本工夫,自有欠闕,故不知其非,而以為無害於理,抑或以為雖害於理,而不害其獲禽之多也。若夫點鐵成金之譬,施之有教無類,遷善改過之事,則可至於古人已往之跡,則其為金、為鐵,固有定形,而非後人口舌議論所能改易矣。今乃欲追點功利之鐵,以成道義之金,不惟費卻閒心力,無補於既往,正恐礙卻正知見,有害于方來也。聖人者,金中之金也,學聖人而不至者,金中猶有鐵也。漢祖唐宗,用心行事之合理者,鐵中之金也。曹操劉裕之徒,則鐵而已矣。金中之金,乃天命之固然,非由外鑠,淘擇不淨,猶有可憾。今乃無故,必欲棄舍自家光明寶藏,而奔走道路,向鐵爐邊,查礦中撥取零金,不亦乎?大風吹倒亭子,卻似天公會事發,彼洛陽亭館,又何足深羨也?嘗論孟子說大人則藐之,孟子固未嘗不畏大人,但藐其巍巍然者耳。辨得此心,即便掀卻臥房,亦且露地睡,似此方是真正大英雄人。然此一種英雄,卻從戰戰兢兢,臨深履薄處做將出來,若是血氣粗豪,卻一點使不著也。老兄志大宇宙,勇邁終古,伯恭之論,無複改評,今日始于後生叢中出一口氣,蓋未足為深賀,然出身事主,由此權輿,便不碌碌,則異時事業,亦可蔔矣。兄高明剛決,非吝於改過者,願以愚言思之,絀去義利,雙行王伯並用之說,而從事於懲忿窒欲遷善改過之事,粹然以醇儒之道自律,則豈獨免於人道之禍,而其所以培壅本根,澄原正本,為異時發揮事業之地者,益光大而高明矣。紹興間,天子廷策多士,擢公第一,誥詞雲:某官三歲大比,人徒知為布衣進身之途。藝祖皇帝有言曰:設科取士,本欲得賢以共治天下,大哉王言。朕所當法也,廷策者,再乃始得汝,爾蚤以藝文首賢能之書,旋以論奏動慈宸之之聽,親閱大對,嘉其淵源,擢置舉首,殆天留以遺朕也。尚循故事,往佐帥幕,益茂遠業,以須登用。公少以文名於天下,至老方第,嘗抱不平之恨,故及第後,謝宰執有啟雲:數十年窮居畎畝,未諧豹變之懷,五千言上徹冕旒,誤中龍頭之選。人雲:如某者材不逮于中人,學未臻于上達,十年壁水,一幾明窗,六達帝廷,上恢復中原之策,兩譏宰相,無輔佐上聖之能,荷壽皇之相容,恢漢光之大度,留張齊賢以貽主上,俾宋廣平而冠群儒,靜言叨冒之多,知自吹噓之力。又雲:某敢不益勵初心,重溫舊業,以片言而悟明主,尚愧古人,設三表以系單于,請從今日。公才氣超邁,下筆立就數千言,略無凝滯,議論風生,娓娓不倦,其視當世苟祿竊位之士蔑如也。嘗自贊其畫像雲:其服甚野,其貌亦古,倚天而號,提劍而舞,惟稟性之至愚,故與人而多忤,歡朱紫之未服,謾丹青而描取,遠觀之,一似陳亮,近目氐之,一似同甫。未論似與不似,且說當今之世,孰是文中之虎?稼軒辛幼安祭之曰:嗚呼!同甫之才,落筆千言,俊麗雄偉,珠明玉堅。人方窘步,我則沛然,莊周李白,庸敢先鞭。同父之志,平蓋萬夫。橫渠少日,慷慨是須,擬將十萬,登封狼胥。彼臧馬輩,殆其庸奴,天于同父,既豐厥稟。智略橫生,議論風凜,使之早遇,豈愧橫伊。行年五十,猶一布衣,問以才豪,跌宕四出。要其所厭,千人一律,不然少貶,動顧規檢。夫人能之,同父非短,至今海內,能誦三書。世無楊意,孰主相如,中更險困,如履冰崖。人皆欲殺,我獨憐才,脫廷尉系,先多士鳴。耿耿未阻,厥聲浸宏。蓋至是而世未知同父者,益信其為天下之偉人矣。嗚呼!人才之難,自古而然,匪難其人,抑難其天,使乘崖公而不遇,安得征吳入蜀之休績?大原決勝,即異時落魄之齊賢。方同父之約處,孰不望乖夫上之人謂握瑜而不宣?今同父發策大廷,天子親之第一,是不憂其不用,以同父之才與志,天下之事,孰不可為?所不能自為者,天靳之年,閩浙相望,信問未絕,子胡一病,遽與我訣。嗚呼!同父而止是耶,而今而後,欲與同父憩鵝湖之清陰,酌瓢泉而共飲,長歌相答,極論世事,可複得耶!千里寓辭,知悲之無益,而涕不能已,嗚呼!同父尚或臨監之否?晦翁曰:同父才高氣粗,故文字不明瑩,要之自是心地不清和也。又曰:同父在利欲膠漆盆中。 【宋葉適水心集】 陳同甫,王道甫,墓志銘,志複君之讎,大義也。欲挈諸夏合南北,大慮也。必行其所知,不以得喪壯老二,其守大節也。春秋戰國之材,無是也。吾得二人焉,永康陳亮,平陽王自中。亮,字同甫,童幼時,周參政葵請為上客,朝士白事,參政必指令揖同甫,因得交一時豪俊,盡其論議。隆興再約和,天下欣然,辛復蘇息,獨同甫持不可,婺州方以解頭薦,著中典五論。奏入,不報。後十年同甫在太學,睨場屋士餘十萬,用文墨少異,雄其間,非人傑也,棄去之,更名同。複上書至再,天子始欲召見。臣恥不詣己,執政尤不樂,複不報。又十年,親至金陵視形勢,複上書:陛下試一聽臣,用其喜怒哀樂之權,鼓動天下。上顧內禪決矣,終不報。由是在廷交怒以為怪狂,前此鄉人為宴會,末胡椒特置同甫羹中,蓋村俚敬待異禮也。同坐者歸而暴死,疑食異味有毒,已入大理獄矣。民呂興何廿四,毆呂天濟,且死恨曰:陳上舍使殺我。縣令王恬實其事,台官諭監司,選酷吏,訊問數歲,無所得,複取入大理,眾意必死。少卿鄭汝諧,直其,得免。未幾,光宗策進士擢第一,既知為同甫,則大喜曰:朕親覽果不謬,授建康軍簽判。同甫雖據高第,憂患困折,精澤內耗,形體外離,未至官,病,一夕卒。哀哉!葬家側龍窟馬鋪山,世所謂陳龍川也。自中,字道甫,岸谷深厚,山止時行。所曆雖知名勝人,或官序高重,逆占其無憂當世意,直嬉笑,視不與為賓主禮。一日赴丞相坐,有饋鹿至,請賦之。韻得方字,搖膝朗唱曰:世間此物多為馬,寶匣還宜出上方。相慘慍,亟入複出,出入數四,客皇恐不自得,道甫神色不異,飲啖自若,以此甚不悅於流俗。乾道四年,議遣歸正人,伏麗正門爭論,且言曰:今內空無賢,外虛無兵,當綱羅英俊,廣募忠力,為中原率。坐斥徽州,每應試皆陳實策,無一語類時文,或笑曰:此子也。然竟亦得乙第。中書舍人王藺薦于上,藺上所厚得召對。上壯其貌,親其言,改官為籍田令。又使舉其所知將用矣。以諫官蔣繼周罷,上徐悔,差通判郢州,道知光化軍。還朝光宗曰:壽皇以卿屬朕,姑為郎相伴乎?公謝,臣已累壽皇,不敢複累陛下,固請知信州,複召,以王恬罷知郡州。以謝原明罷知興化軍,以高文虎罷。是其人之於二公,非有睚眥激發之憤,膚腠口替螫之苦也。相傳以嫉,望風而忌爾。然二公自料,苟其人志不復君之讎,慮不足挈諸夏,合南北,固不與並立矣。則進退離合之不相容,亦其勢也。然党偏而方隅亂,說勝而白黑混,至使旁觀不敢平論,後世不能分別,又足悲夫!道甫既罷興化而死,始道甫樂仙壇山北之原,即以葬焉。外戚擅事,累世必其危漢者,劉向耳。宦官擅事,累世必其亡唐者,劉耳。以窮鄉素士,任百年複讎之責,餘固謂止於二公而已。彼舅犯先軫識略,猶不到公子勝新垣衍,奚由知之,餘固謂春秋戰國之材無是也。雖然,上求而用之者也,我待求而後用者也。不我用,則聲藏景匿,而人不能窺;必我用,則智運術展,而眾不能間。若夫疾呼而後求,納說而後用者,固常多逆而少順,易忤而難合也。二公之自處,餘則有憾矣。同甫,稱信州韓筋柳骨筆,研當獨步,自謂不能及。又歎今日人材眾多,求如道甫,仿佛邈不可得,蓋亦指文墨少異者言之,猶前意也。今同甫書具存,芒彩爛然,透出紙外,學士爭誦惟恐後,則既傳而信矣。道甫乃獨無有是信而不傳也。鮑叔,管仲友也,鮑卑而管貴,美在叔也。王猛,薛強友也,王顯而薛晦,過在強也。同甫得無以死後餘力,引而齊之,使道甫亦傳而信乎?是以並志二公,使兩家子弟刻於墓,若世出,則碑陰敘焉,銘曰:哦彼黍離,孰知我憂,竭命殫力,其為宗周。又雲:陳同甫、王道甫墓志銘。同甫婺州以解頭薦,著《中興五論》不報,後十年在太學上書至再,複不報。又十年,親至金陵視形勢,複上書,終不報。在庭皆怒以為狂,鄉人為燕會,同坐者歸暴死,疑有毒,入大理獄。民呂興,何廿四,區攴呂天濟且死,恨曰:陳上舍使殺我,複入大理獄。少卿鄭汝諧直之,未幾,策進士第一,未至官,病一夕卒。道甫名自中,平陽人,登第,仕不顯,多奇節。同甫稱之,水心曰:鮑叔,管仲友也,鮑卑而管貴,美在叔也。王猛,薛強友也,王顯而薛晦,過在強也。同甫得以死後餘力,引而齊之,使道甫亦得而傳,是以並志。又雲:余既為同甫序龍川文,而太守丘侯真長刻於州學,教授侯君敞,推官趙君崇,皆佐其役費。同甫雖以上一人賜第,不及至官而卒,於是二十年矣,遺槁未輯,愈久將墜,真長不惟收恤舊故,存其家聲,可以托生死,厲薄俗,至於超然,以其文字廢興任為己事,僚友一時志同義合,相與扶立,俊豪魁特之緒,使流風餘論,猶能表見於後人,蓋知古太守職業者也。同甫集有《春秋》《屬辭》二卷,放今世經義破題,乃昔人連珠急就之比,而寄意尤深。遠又有長短句四卷,每一章就,輒自歎曰:平生經濟之懷,略已陳矣,餘所謂微言,多此類也。若其他文,海涵澤聚,天齊風止,無狂浪暴流,而迴旋起伏,縈日英妙巧,極天下之奇險,固人所共知,不待餘言也。嘉定七年三月望日,葉適書。 【晦庵語錄】 或謂同父口說皇王帝霸之略,而一身不能自保,先生曰:這只是見不破,只說個是與不是,便了。若做不是,恁地依阿,苟免以保其身,此何足道?若做得是,便是委殺身,也是合當做底事。又雲:陳同父學,已行到江西浙人,信向已多,家家談王伯,不說蕭何、張良,只說王猛,不說孔孟,只說文中子。 可畏可畏。 【紫陽宗旨】 陳同父書來,其說雖多,大概不過推尊漢唐,以為與三代不異,貶抑三代,以為與漢唐不殊,而所以為說,又不過以為古今異宜,聖賢之事不可盡以為法。但有救時之志,除亂之功,則所為雖不盡合義理,亦自不妨。為一世英雄,然又不肯說此不是義理,故又須說天地人,並立為三,不應天地獨運,而人為有息。今既天地常存,即是漢唐之君,只消如此,已能做得人底事業。而天地有所賴以至今,前後反復,縷縷多端,要皆證成此說而已。切恐後生傳聞,轉相染習,使義利之別不明,舜蹠之徒不判,眩流俗觀聽,壞學者心術,此所深憂而甚懼者也。 【澗泉日記】 陳亮,字同父,婺州人,有才氣,筆力有議論遠略,忿世疾邪。在太學欲言天下事,學官沮之,遂變名,作陳同奏三書,極論當世之敝,甚欲一言寤主。雖召至都堂,竟與執政不合而止,屢以它事桎梏,幾置於理,人或以是少之。紹興四年作第一人,今年正月遂死。昔參政周葵禮重之,呂祖謙伯共,朱熹無晦,皆與之議論上下。南澗翁亦愛其文而憐其才,葉適與之為至交。當今天下文章,陳亮、葉適。 【囈集】 陳同甫,斫馬徒行氣不群,定交十載酒邊文。醉中失口江南事,聊贈先生十萬緡。同甫,名亮,號龍川,始聞辛稼軒名,訪之將至門,遇小橋,馬三躍而三卻,同甫怒,拔劍揮馬首,推馬僕地,徒步而進,稼軒適倚樓,見之大驚異,遣人詢之,則同甫已及門,遂定交。稼軒帥淮時,同甫與時落落家甚貧。訪稼軒於治所,相與談天下事,酒酣,稼軒言南北之利害,南之可以並北者如此,北之可以並南者如此,且言錢塘非帝王之居,斷牛頭之山,天下無拔兵,決西湖之水,滿城皆魚鱉。飲罷,宿同甫於齋中,同甫夜思稼軒沉重寡言,醒必思其誤,將殺我以滅口,遂盜其駿馬而逃。月餘,同甫致書於稼軒,假十萬緡濟貧,稼軒如其數與之。 【宋葉適水心集】 祭陳同甫文。嗚呼!同甫氣足蓋物,力足首事,天所畀也,孰可抑制!以智開物,以機動事,學而得之,又相比。載書以來,糾結披藉,解剝闔辟,過其殊特。著於詞章,無後無前,啟蟄滌酲,獨為時先。補空續高,抉英植豪,探海取鱉,惟己所操。回視世人,磨細研精,俯墨仰繩,用影律形。視人而行,服勞終身,俎豆僅列,我漫一奏。韶壞雅闕,嗚呼同甫,絕代之寶,眾豈同美。抵擲棄捐,亦其常理,子重受禍,嘻又已甚。寓矢以攻,殺者無禁,脫廷尉械,為進士頭。天子第之,始莫我尤,謂天弗省,天乃終定。謂天既定,而弗永命,嗚呼同甫,心事難平。罷光易滿,萬世之長,一朝之短,餘蚤從子。今也變衰,子有征言,余何遽知,畏子高明。痛子憔悴,鐫磋無勇,和隨有罪,子不餘謬。懸俾餘銘,且曰必信,視我如生,疇昔之言。余不敢苟,哀哉此酒,能複飲否。 【宋東萊呂太太集】 陳同甫維淳熙八年,歲次辛醜秋七月二十九日癸卯,東萊先生以疾卒於家。越四日丙午,從表弟永康陳亮,奔哭其柩。越九月甲戌朔,始西向。陳薄幣於庭,再拜遣香燭茶酒之酹。嗚呼!孔氏之家法,儒者世守之,得其粗而遺其精,則流而為度數形名。聖人之妙用,英豪竊聞之,徇其流而忘其源,則變而為權譎縱橫,故孝弟忠信,常不足以趨天下之變,而才術辯智,常不足以定天下之經。在人道無一事之可少,而人心有萬變之難明,雖高明之獨見,猶小智之自營。雖篤厚而守正,猶孤壘之易傾。蓋嘗欲整兩漢而下,庶幾及見三代之英,豈曰自我,成之在兄,方夜半之劇論,歡古來之未曾。講觀象之妙理,得應時之成能。謂人物之間出,非天意之徒生。兄獨疑其未通,我引數而力爭,豈其於無事之時,而已懷厭世之情。俄遂嬰於未疾,喜未替于儀刑,何所遭之太慘,曾不假于餘齡。將博學多識,使人無自立之地,而本末具舉,雖天亦有所未平邪!兄嘗誦子皮之言曰:虎帥以聽,孰敢違子,人之雲亡,舉者莫勝。假設有聖人之宏才,又將待幾年而後成?孰知夫一觴之慟,徒以拂千古之膺。伯牙之琴,已分其不可複鼓。而洞山之燈,忍使其遂無所承。眇方來之難繼,尚既往之有靈。嗚呼,哀哉!尚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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