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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縝


  縝字子真,南鄉舞陰人,晉安北將軍汪六世孫,齊初為寧蠻主簿,遷尚書殿中郎,建武中遷領軍長史,出為宜都太守,中興建,徙晉安太守,天監四年徵為尚書左丞,坐事徙廣州,還為中書郎、國子博士,有集十一卷。

  ◇擬招隱士

  修竹苞生兮山之岑,繽紛葳蕤兮下交陰。木籠叢兮巍峨,川澤泱漭兮雲霧多。悲猿鳴噪兮嘯儔侶,攀折芳條兮聯停佇。夫君兮不還,蕙華兮雕殘。歲晏兮憂未開,草蟲鳴兮淒淒。蕭兮森兮玄澗深,悵彷徨兮沈吟。紛紛兮,窮岩穴兮熊窟,幽林杳冥兮籲可畏,兮險{山羲}。岌峨兮傾欹,飛泉兮激沫。散漫兮淋漓,弱蘿兮修葛。互蔓兮長枝,綠林兮被崖,隨風兮紛披。猛獸兮封狐,眈眈兮視餘,扶藤兮直上,岩岩兮嶷嶷,霏霏兮敷敷。赤豹兮文狸,攀騰兮相追。思慕公子兮心遲遲。寒風厲兮鴟梟吟,鳥悲鳴兮離其群,公子去兮誰與親,行露厭兮似中人。(《文苑英華》三百五十八。)

  ◇以國子博士讓裴子野表

  伏見前冠軍府錄事參軍河東裴子野,年四十,字幾原,幼稟至人之行,長厲國士之風,居喪有禮,毀瘠幾滅,免憂之外,蔬水不進,棲遲下位,身賤名微,而性不忄覃忄覃,情無汲汲,是以有識嗟推,州閭嘆服。且家傳素業,世習儒史,苑囿經籍,遊息文藝,著《宋略》二十卷,彌綸首尾,勒成一代,屬辭比事,有足觀者。且章句洽悉,訓故可傳,脫置之膠庠,以弘獎後進,庶一夔之辯可尋,三豕之疑無謬矣。伏惟皇家淳耀,多士盈庭,官人邁乎有媯,或朴越於姬氏,苟片善宜錄,無論厚薄,一介可求,不由等級,臣曆觀古今,人君欽賢好善,未有聖朝孜孜若是之至也。敢緣斯義,輕陳愚瞽,乞以臣斯忝,回授子野,如此,則賢否之宜,各全其所,訊之物議,誰曰不允。臣與子野,雖未嘗銜杯,訪之邑裡,差非虛謬,不勝微見,冒昧陳聞,伏願陛下哀憐忄空款,鑒其愚實,干犯之愆,乞垂赦宥。(《梁書裴子野傳》。)

  ◇與王僕射書

  君侯匡輔聖朝,中夏無虞,既盡美矣,又盡善矣,唐堯非不隆也,門有謗木,虞舜非不盛也,庭懸諫鼓,周公之才也,樂聞譏諫。故明君賢宰,不憚諤諤之言,布衣窮賤之人,鹹得獻其狂瞽,先王所以有而勿亡,得而勿失,功傳不朽,名至今者,用此道也。(《藝文類聚》二十三。)

  ◇神滅論

  或問予雲:「神滅,何以知其滅也?」答曰:「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也。」

  問曰:「形者無知之稱,神者有知之名,知與無知,即事有異,神之與形,理不容一,形神相即,非所聞也。」答曰:「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是則形稱其質,神言其用,形之與神,不得相異也。」

  問曰:「神故非質,形故非用,不得為異,其義安在?」答曰:「名殊而體一也。」

  問曰:「名既已殊,體何得一?」答曰:「神之於質,猶利之於刃,形之於用,猶刃之於利,利之名非刃也,刃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無刃,舍刃無利,未聞刃沒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

  問曰:「刃之與利,或如來說,形之與神,其義不然。何以言之?木之質無知也,人之質有知也,人既有如木之質,而有異木之知,豈非木有其一,人有其二邪?」答曰:「異哉言乎!人若有如木之質以為形,又有異木之知以為神,則可如來論也。今人之質,質有知也,木之質,質無知也,人之質非木質也,木之質非人質也,安在有如木之質而複有異木之知哉!」

  問曰:「人之質所以異木質者,以其有知耳。人而無知,與木何異?」答曰:「人無無知之質猶木無有知之形。」

  問曰:「死者之形骸,豈非無知之質邪?」答曰:「是無知之質也。」

  問曰:「若然者,人果有如木之質,而有異木之知矣。」答曰:「死者有如木之質,而無異木之知;生者有異木之知,而無如木之質也。」

  問曰:「死者之骨骼,非生者之形骸邪?」答曰:「生形之非死形,死形之非生形,區已革矣。安有生人之形骸,非有死人之骨骼哉?」

  問曰:「若生者之形骸非死者之骨骼,死者之骨骼,則應不由生者之形骸,不由生者之形骸,則此骨骼從何而至此邪?」答曰:「是生者之形骸,變為死者之骨骼也。」

  問曰:「生者之形骸雖變為死者之骨骼,豈不因生而死,則知死體猶生體也。」答曰:「如因榮木變為枯木,枯木之質,甯是榮木之體!」

  問曰:「榮體變為枯體,枯體即是榮體;絲體變為縷體,縷體即是絲體,有何別焉?」答曰:「若枯即是榮,榮即是枯,應榮時凋零,枯時結實也。又榮木不應變為枯木,以榮即枯,無所複變也。榮枯是一,何不先枯後榮?要先榮後枯,何也?絲縷之義,亦同此破。」

  問曰:「生形之謝,便應豁然都盡,何故方受死形,綿曆未已邪?」答曰:「生滅之體,要有其次故也。夫欻而生者必欻而滅,漸而生者必漸而滅。欻而生者,飄驟是也;漸而生者,動植是也。有欻有漸,物之理也。」

  問曰:「形即是神者,手等亦是神邪?」答曰:「皆是神之分也。」

  問曰:「若皆是神之分,神既能慮,手等亦應能慮也?」答曰:「手等亦應能有痛癢之知,而無是非之慮。」

  問曰:「知之與慮,為一為異?」答曰:「知即是慮,淺則為知,深則為慮。」

  問曰:「若爾,應有二慮。慮既有二,神有二乎?」答曰:「人體惟一,神何得二。」

  問曰:「若不得二,安有痛癢之知,複有是非之慮?」答曰:「如手足雖異,總為一人;是非痛癢雖複有異,亦總為一神矣。」

  問曰:「是非之慮,不關手足,當關何處?」答曰:「是非之慮,心器所主。」

  問曰:「心器是五藏之主,非邪?」答曰:「是也。」

  問曰:「五藏有何殊別,而心獨有是非之慮乎?」答曰:「七竅亦複何殊,而司用不均。」

  問曰:「慮思無方,何以知是心器所主?」答曰:「五藏各有所司無有能慮者,是以知心為慮本。」

  問曰:「何不寄在眼等分中?」答曰:「若慮可寄於眼分,眼何故不寄於耳分邪?」

  問曰:「慮體無本,故可寄之於眼分;眼自有本,不假寄於佗分也。」答曰:「眼何故有本而慮無本;苟無本於我形,而可遍寄於異地,亦可張甲之情,寄王乙之軀,李丙之性,托趙丁之體。然乎哉?不然也。」

  問曰:「聖人形猶凡人之形,而有凡聖之殊,故知形神異矣。」答曰:「不然。金之精者能昭,穢者不能昭,有能昭之精金,寧有不昭之穢質。又豈有聖人之神而寄凡人之器,亦無凡人之神而托聖人之體。是以八采、重瞳,勳、華之容;龍顏、馬口,軒、皞之狀,此形表之異也。比干之心,七竅列角;伯約之膽,其大若拳,此心器之殊也。是知聖人定分,每絕常區,非惟道革群生,乃亦形超萬有。凡聖均體,所未敢安。」

  問曰:「子雲聖人之形必異於凡者,敢問陽貨類仲尼,項籍似大舜,舜、項、孔、陽,智革形同,其故何邪?」答曰:「瑉似玉而非玉,雞類鳳而非鳳,物誠有之,人故宜爾。項、陽貌似而非實似,心器不均,雖貌無益。」

  問曰:「凡聖之珠,形器不一,可也;聖人員極,理無有二,而丘、旦殊姿,湯、文異狀,神不侔色,於此益明矣。」答曰:「聖同於心器,形不必同也,猶馬殊毛而齊逸,玉異色而均美。是以晉棘、荊和,等價連城,驊騮、騄驪,俱致千里。」

  問曰:「形神不二,既聞之矣,形謝神滅,理固宜然,敢問《經》雲:『為之宗廟,以鬼饗之。』何謂也?」答曰:「聖人之教然也,所以弭孝子之心,而厲偷薄之意,神而明之,此之謂矣。」

  問曰:「伯有被甲,彭生豕見,《墳》、《索》著其事,寧是設教而已邪?」答曰:「妖怪茫茫,或存或亡,強死者眾,不皆為鬼,彭生、伯有,何獨能然,乍為人豕,未必齊、鄭之公子也。」

  問曰:「《易》稱『故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而不違。』又曰:『載鬼一車。』其義雲何?」答曰:「有禽焉,有獸焉,飛走之別也;有人焉,有鬼焉,幽明之別也。人滅而為鬼,鬼滅而為人,則未之知也。」

  問曰:「知此神滅,有何利用邪?」答曰:「浮屠害政,桑門蠹俗,風驚霧起,馳蕩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財以赴僧,破產以趨佛,而不恤親戚,不憐窮匱者何?良由厚我之情深,濟物之意淺。是以圭撮涉于貧友,吝情動於顏色;千鐘委于富僧,歡意暢于容發。豈不以僧有多稌之期,友無遺秉之報,務施闕于周急,歸德必於有己。又惑以茫昧之言,懼以阿鼻之苦,誘以虛誕之辭,欣以兜率之樂。故舍逢掖,襲橫衣,廢俎豆,列瓶缽,家家棄其親愛,人人絕其嗣續。致使兵挫於行間,吏空於官府,粟罄于惰遊,貨殫於泥木。所以奸宄弗勝,頌聲尚擁,惟此之故,其流莫已,其病無限。若陶甄稟于自然,森羅均於獨化,忽焉自有,怳爾而無,來也不禦,去也不追,乘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壟畝,君子保其恬素,耕而食,食不可窮也,蠶而衣,衣不可盡也,下有餘以奉其上,上無為以待其下,可以全生,可以匡國,可以霸君,用此道也。」

  (《梁書儒林範縝傳》。)

  ◇答曹思文難神滅論

  難曰:形非即神也,神非即形也,是合而為用者也,而合非即也?答曰:若合而為用者,明不合則無用,如蛩巨相資,廢一則不可,此乃是滅神之精據,而非存神之雅決,子意本欲請戰,而定為我援兵邪?

  難曰,昔趙簡子疾,五日不知人,秦穆公七日乃寤,並神遊於帝所,帝賜之鈞天廣樂,此形留而神逝者乎?答曰:趙簡子之上賓,秦穆之遊上帝,既雲耳聽鈞天,居然口嘗百味,亦可身安廣廈,目悅玄黃,或複披文繡之衣,控如龍之轡。故知神之須待,既不殊人,四肢七竅,每與形等,只翼不可以適遠,故不比不飛,神無所闕,何故憑形以自立?

  難曰:若如論旨,形滅則神滅者,斯形之與神,應如影響之必俱也。然形既病焉,則神亦病也,何以形不知人,神獨遊帝所?答曰:若如來意,便是形病而神不病也。今傷之則痛,是形痛而神不痛也,惱之則憂,是形憂而神不憂也,憂慮痛廢,形已得之,如此,何用勞神於無事邪?(曹以為生則合而為用,則痛廢同也,死則形留而神遊,則故遊帝,與形不同也。)

  難曰:其寐也魂交,故神遊於蝴蝶,即形與神分也;其覺也形開,蘧蘧然周也,即形與神合也?答曰:此難可謂窮辯,未可謂窮理也。子謂神遊蝴蝶,是真作飛蟲邪?若然者,或夢為牛,則負人轅,或夢為馬,則入人跨下,明旦應有死牛死馬,而無其物,何也?又腸繞閶門,此人即死,豈有遺其肝肺,而可以生哉?又日月麗天,廣輪千里,無容下從匹婦,近入懷神,夢幻虛假,有自來矣,一旦實之,良足偉也,明結想霄,坐周天海,神於內,妄見異物,豈莊生實亂南國,趙簡真登閶闔邪?外弟蕭琛,亦以夢為文句甚悉,想就取視也。

  難曰:延陵窆子,而言曰,骨肉歸複於土,而魂氣無不之也,斯即形亡而神不亡也?答曰:人之生也,資氣於天,稟形於地,是以形銷於下,氣滅於上,氣滅於上,故言無不之。無不之者,不測之辭耳,豈必其有神與知邪?

  難曰:今論所雲,皆情言也,而非聖旨,請舉經記,以證聖人之教。孝經雲:昔者周公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若形神俱滅,複誰配天乎?複誰配帝乎?答曰:若均是聖達,本自無教,教之所設,實在黔首。黔首之情,常貴生而賤死,死而有靈,則長果敬之心,死而無知,則生慢易之意。聖人知其若此,故廟祧壇墠,以篤其誠心,肆筵授幾,以全其罔己,尊祖以窮郊天之敬,嚴父以配明堂之享。且忠信之人,寄心有地,強梁之子,茲焉是懼,所以聲教昭於上,風俗淳於下,用此道也。故經雲:為之宗廟,以鬼享之。言用鬼神之道,致茲孝享也。春秋祭祀,以時書之,明厲其追遠,不可朝死夕亡也。子貢問死而有知,仲尼雲:吾欲言死而有知,則孝子輕生以殉死;吾欲言死而無知,則不孝之子,棄而不葬。子路問事鬼神,夫子雲: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適言以鬼享之,何故不許其事邪?死而有知,輕生以殉,是也,何故不明言其有,而作此悠漫以答邪?研求其義,死而無知,亦已審矣。宗廟郊社,皆聖人之教跡,彝倫之道,不可得而廢耳。

  難曰:且無神而為有神,宣尼曰:天可欺乎?今稷無神矣,而以稷配,斯是周旦其欺天乎?既其欺天,又其欺人,斯是聖人之教以欺妄,以欺妄為教,何達孝子之心,厲偷薄之意哉?若曰,夫聖人者,顯仁藏用,窮神盡變,故曰聖達節,而賢守節也。寧可求之蹄筌,局以言教?夫欺者謂傷化敗俗,導人非道耳。苟可以安上治民,移風易俗,三光明於上,黔黎悅於下,何欺妄之有乎?請問湯放桀,武伐紂,是殺君非邪?而孟子雲聞誅獨夫紂,未聞弑君也。子不責聖人放弑之跡,而勤勤於郊稷之妄乎?郊丘明堂,乃是儒家之淵府也,而非形神之滯義當如此,何邪?

  難曰:樂以迎來,哀以送往云云。答曰:此義未通而自釋,不復費辭於無用。禮記有斯言多矣,近寫此條,小恨未周邪?(《宏明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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