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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灼


  灼字休然,敦煌人。魏時仕州郡,稍遷鄧艾鎮西司馬,從艾破蜀,封關內侯,累遷議郎。晉泰始中擢為明威將軍魏興太守。

  △上表陳五事

  臣受恩三世,剖符守境,試用無績,沈伏數年,犬馬之力,無所複堪。陛下弘廣納之聽,采狂夫之言,原臣侵官之罪,不問幹忤之愆,天地恩厚,於臣足矣。臣聞忠臣之于其君,猶孝子之於其親:進則有欣然之慶,非貪官也;退則有戚然之憂,非懷祿也。其意在於不忘光君榮親,情所不能已已者也。臣伏自悼,私懷至恨:生長荒裔,而久在外任,自還抱疾,未嘗覲見,陛下竟不知臣何人,此臣之恨一也。遭運會之世,值有事之時,而不能垂功名於竹帛,此臣之恨二也。逮事聖明之君,而悴羸劣,陳力又不能,當歸死於地下,此臣之恨三也。哀二親早亡隕,兄弟並凋喪,孝敬無複施於家門,此臣之恨四也。夏之日忽以過,冬之夜尋複來,人生百歲,尚以為不足,而臣中年嬰災,此臣之所恨五也。慚日月之所養,愧昊蒼而無報,此臣之所以懷五恨而嘆息,臨歸路而自悼者也。

  語有之曰:「華言虛也,至言實也,苦言藥也,甘言疾也。」臣欲言天下太平,而靈龜神狐未見,仙芝莆未生,麒麟未遊乎靈禽之囿,鳳凰未儀於太極之庭,此臣之所以不敢華言而為佞者也。昔漢高祖初定天下,于時戍卒婁敬上書諫曰:「陛下取天下不與成周同,而欲比靈斯成周,臣竊以為不侔。」於是漢祖感悟,深納其言,賜姓為劉氏。又顧謂陸賈曰:「為我著秦所以亡,而吾所以得之者。」賈乃作《新語》之書,述敘前世成敗,以為勸戒。又田肯建一言之計,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而受千金之賜。故世稱漢祖之寬明博納,所以能成帝業也。

  今之言世者,皆曰堯舜復興,天下已太平矣。臣獨以為未,亦竊有所勸焉。且百王垂制,聖賢吐言,來事之明鑒也。孟子曰:「堯不能以天下與舜,則舜之有天下也,天與之也。昔舜為相,堯崩,三年之喪畢,舜避堯之子於南河,天下諸侯朝覲者、獄訟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舜曰天也,乃之中國,踐天子位焉。若居堯之宮,逼堯之子,非天所與者也。」曩昔西有不臣之蜀,東有僭號之吳,三主鼎足,並稱天子。魏文帝率萬乘之眾,受禪於靡陂,而自以德同唐虞,以為漢獻即是古之堯,自謂即是今之舜,乃謂孟軻、孫卿不通禪代之變,遂作禪代之文,刻石垂戒,班示天下,傳之後世,亦安能使將來君子皆曉然心服其義乎!然魏文徒希慕堯舜之名,推新集之魏,欲以同于唐虞之盛,忽骨肉之恩,忘藩屏之固,竟不能使四海賓服,混一皇化,而于時群臣莫有諫者,不其過矣哉!孫卿曰:「堯舜禪讓,是不然矣。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強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辯莫之能分;至眾也,非至明莫之能見。此三至者,非聖人莫之能盡。」由此言之,孫卿、孟軻亦各有所不取焉。陛下受禪,從東府入西宮,兵刃耀天,旌旗翳日。雖應天順人,同符唐虞,然法度損益,則亦不異於昔魏文矣,故宜資三至以強制之。而今諸王有立國之名,而無襟帶之實。又蜀地有自然之險,是曆世奸雄之所窺窬,逋逃之所聚也,而無親戚子弟之守,此豈深思遠慮,杜漸防萌者乎!昔漢文帝據已成之業,六合同風,天下一家。而賈誼上疏陳當時之勢,猶以為譬如抱火厝於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因謂之安。此言誠存不忘亡,安不忘亂者也。然臣之忄婁々,亦竊願陛下居安思危,無曰高高在上,常念臨深之義,不忘履冰之戒。盡除魏世之弊法,綏以新政之大化,使萬邦欣欣,喜戴洪惠,昆蟲草木,咸蒙恩澤。朝廷詠《康哉》之歌,山藪無伐檀之人,此固天下所視望者也。陛下自初踐阼,發無諱之詔,置箴諫之官,赫然寵異諤諤之臣,以明好直言之信,恐陳事者知直言之不用,皆杜口結舌,祥瑞亦曷由來哉!

  臣無陸生之才,不在顧問之地,蓋聞主聖臣直,義在於有犯無隱。臣不惟疏遠,未信而言,敢曆論前代隆名之君及亡敗之主廢興所由,又博陳舉賢之路,廣開養老之制,崇必信之道,又張設議者之難,凡五事以聞。臣之所言,皆直陳古今已行故事,非新聲異端也。辭義實淺,不足採納。然臣私心,誠謂有可發起覺悟遺忘,願陛下察臣愚忠,湣臣狂直,無使天下以言首為戒。疾痛增篤,退念《桑梓》之詩,惟狐死之義,輒取長休,歸近墳墓。顧瞻宮闕,系情皇極,不勝丹款,遣息穎表言。

  其一曰:臣聞善有章也,著在經典;惡有罰也,戒在刑書。上自遠古,下洎秦漢,其明王霸主及亡國暗君,故可得而稱;至於忠蹇賢相及佞諂奸臣,亦可得而言。故朝有諤諤盡規之臣,無不昌也;任用阿諛唯唯之士,無不亡也。是有國者皆欲求忠以自輔,舉賢以自佐;而亡國破家者相繼,皆由任失其人。所謂賢者不賢,忠者不忠也。臣謹言前任賢所由興,任不肖所以亡者。堯之末年,四凶在朝而不去,八元在家而不舉,然致天平地寧,四門穆穆,其功固在重華之為相。夏癸放於鳴條,商辛梟於牧野,此俱萬乘之主,而國滅身擒,由不能屬任賢相,用婦人之言,荒淫無道,肆志沈宴,作靡靡之樂,長夜之飲,於是登糟丘,臨酒池,觀牛飲,望肉林,龍逢忠而被害,比干諫而剖心,天下之所以歸惡者也。太甲暴虐,顛覆湯之典制,於是伊尹放之桐宮,而能改悔反善,三年而後歸於亳。既已放而複還,殷道微而復興,諸侯咸服,號稱太宗,實賴阿衡之盡忠也。周室既衰,諸侯並爭,天王微弱,政遂陵遲。齊桓公,淫亂之主耳;然所以能九合一匡之功,有尊周之名,誠管夷吾之力。及其死也,蟲流出門,豈非任豎貂之過乎!且一桓公之身,得管仲、其功如彼;用豎貂,其亂如此。夫榮辱存亡,實在所任,可不審哉!秦本伯翳之後,微微小邑,至秦仲始大,有車馬禮樂侍禦之好焉。自穆公至於始皇,皆能留心待賢,遠求異士,招由余於西戎,致五羖于宛市,取丕豹于晉鄉,迎蹇叔于宗裡,由是四方雄俊繼踵而至,故能世為強國,吞滅諸侯,奄有天下,兼稱皇帝,由謀臣之助也。道化未淳,崩於沙丘。胡亥乘虐,用詐自立,不能弘濟統緒,克成堂構,而乃殘賊仁義,毒流黔首。故陳勝、吳廣,奮臂大呼,而天下回應。於是趙高逆亂,閻樂承指,二世窮迫,自戮望夷。子嬰雖立,去帝為王,孤危無輔,四旬而亡。此由邪臣擅命,指鹿為馬,所以速秦之禍也。秦失其鹿,豪傑競逐,項羽既得而失之,其咎在烹韓生,而範增之謀不用。假令羽既距項伯之邪說,斬沛公於鴻門,都咸陽以號令諸侯,則天下無敵矣。而羽距韓生之忠諫,背範增之深計,自謂霸王之業已定,都彭城,還故鄉,為晝被文繡,此蓋世俗兒女之情耳,而羽榮之。是故五載為漢所擒,至此尚不知覺悟,乃曰「天亡我,非戰之罪」,甚痛矣哉!且夫士之歸仁,猶水之歸下,禽之走曠野,故曰「為川驅魚者獺也。為藪驅雀者鸇也,為湯武驅人者桀、紂也」。漢高祖起于布衣,提三尺之刃而取天下,用六國之資,無唐虞之禪,豈徒賴良、平之奇謀,盡英雄之智力而已乎,亦由項氏為驅人也。子孫承基二百餘年,逮成帝委政舅家,使權勢外移。安昌侯張禹者,漢之三公,成帝保傅也。帝親幸其家,拜禹床下,深問天災人事。禹當惟大臣之節,為社稷深慮,忠言嘉謀,陳其災患,則王氏不得專權寵,王莽無緣乘勢位,遂托雲龍而登天衢,令漢祚中絕也。禹佞諂不忠,挾懷私計,徒低仰于五侯之間,苟取容媚而已。是以朱雲抗節求尚方斬馬劍,欲以斬禹,以戒其餘,可謂忠矣。而成帝尚複不寤,乃以為居下訕上,廷辱保傅,罪死無赦,詔禦史將雲下,欲急烹之。雲攀殿折檻,幸賴左將軍辛慶忌叩頭流熏以死爭之。若不然,則雲已摧碎矣。後雖釋檻不修,欲以彰明直臣,誠足以為後世之戒,何益於漢室所由亡也哉!然世之論者以為亂臣賊子無道之甚者莫過於莽,此亦猶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傳稱莽始起外戚,折節力行,以要名譽,宗族稱孝,朋友歸仁。及其輔政成哀之際,勤勞國家,動見稱述。然于時人士詣闕上書薦莽者不可稱紀,內外群臣莫不歸莽功德。遭遇漢室中微,國嗣三絕,而太后壽考,為之宗主,故莽得遂策命孺子而奪其位也。昔湯武之興,亦逆取而順守之耳。向莽深惟殷周取守之術,崇道德,務仁義,履信實,去華偽,施惠天下,十有八年,恩足以感百姓,義足以結英雄,人懷其德,豪傑並用,如此,宗廟社稷,宜未滅也。光武雖複賢才,大業詎可冀哉!莽即位之後,自謂得天人之助,以為功廣三王,德茂唐虞,乃自驕矜,奮其威詐,班宣符讖,震暴殘酷,窮凶極惡,人怨神怒,冬雷電以驚其耳目,夏地動以惕其心腹。而莽猶不知覺悟,方複重行不順時之令,竟連伍之刑,佞媚者親幸,忠諫者誅夷。由是天下忿憤,內外俱發,四海分崩,城池不守,身死於匹夫之手,為天下笑,豈不異哉!其所由然者,非取之過,而守之非道也。莽既屠肌,六合雲擾,劉聖公已立而不辨,盆子承之而覆敗,公孫述又稱帝於蜀漢。如此數子,固非所謂應天順人者,徒為光武之驅除者耳。夫天下者,蓋亦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殷商之旅,其會如林,矢於牧野,維予侯興。又曰:「侯服于周,天命靡常。」由此言之,主非常人也,有德則天下歸之,無德則天下叛之。故古之明王,其勞心遠慮,常如臨川無津涯。於是法天地,象四時,隆恩德,敬大臣,近忠直,遠佞人。仁孝著乎宮牆,弘化洽乎兆庶;為平直如砥矢,信義感人神。雖有椒房外戚之寵,不受其委曲之言;雖有近習愛幸之豎,不聽其姑息之辭。四門穆穆,辟而不闔,待諫者而無忌。恒戰戰慄栗,不忘戒懼,所以欲永終天祿,恐為將來賢聖之驅除也。且臣聞之,懼危者,常安者也;憂亡者,恒存者也。使夫有國之君能安不忘危,則本枝百世,長保榮祚,名位與天地無窮,亦何慮乎為來者之驅除哉!傳有之曰:「狂夫之言,明主察焉」。

  其二曰:「士之立業,行非一概。吳起貪官,母死不歸,殺妻求將,不孝之甚。然在魏,使秦人不敢東向;在楚,則三晉不敢南謀。曾參、閔騫,誠孝子也,不能宿夕離其親,豈肯出身致死,涉危險之地哉!今大晉應期運之所授,齊聖美于有虞,而吳人不臣,稱帝私府,此亦國之羞也。陛下誠欲致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使奮威淮浦、震服蠻荊者,故宜疇諮博采,廣開貢士之路,薦岩穴,舉賢才,徵命考試,匪俊莫用。今台閣選舉,塗塞耳目,九品訪人,唯問中正。故據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孫,則當塗之昆弟也。二者苟然,則篳門蓬戶之俊,安得不有陸沈者哉!

  其三曰:昔田子方養老馬,而窮士知所歸,況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乎!昔明王聖主,無不養老。老人眾多,未必皆賢,不可悉養。故父事三老,所以明孝;宗事五老,所以明敬。孟子曰:「吾老以及人之老,吾幼以及人之幼。」今天下雖定,而華山之陽無放馬之群,桃林之下未有休息之牛,故以吳人尚未臣服故也。夫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天下元元瞻望新政。願陛下思子方之仁,念犬馬之勞,思帷蓋之報,發仁惠之詔,廣開養老之制。

  其四曰:法令賞罰,莫大乎信。古人有言:「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況有養人以惠,使人以義,而可以不信行之哉!臣前為西郡太守,被州所下《己未詔書》:「羌胡道遠,其但募取樂行,不樂勿強。」臣被詔書,輒宣恩廣募,示以賞信,所得人名即條言征西。其晉人自可差簡丁強,如法調取;至於羌胡,非恩意告諭,則無欲度金城、河西者也。自往每興軍渡河,未曾有變,故刺史郭綏勸帥有方,深加獎勵,要許重報。是以所募感恩利賞,遂立績效,功在第一。今州郡督將,並已受封,羌胡健兒,或王或侯,不蒙論敘也。晉文猶不貪原而失信,齊桓不惜地而背盟,況聖主乎!

  其五曰:昔周漢之興,樹親建德,周因五等之爵,漢有河山之誓。及其衰也,神器奪於重臣,國祚移於他人。故滅周者秦,非姬姓也;代漢者魏,非劉氏也。於今國家大計,使異姓無裂土專封之邑,同姓並據有連城之地,縱複令諸王後世子孫還自相並,蓋亦楚人失繁弱於雲夢,尚未為亡其弓也。其於神器不移他族,則始祖不遷之廟,萬年億兆不改其名矣。大晉諸王二十餘人,而公侯伯子男五百餘國,欲言其國皆小乎,則漢祖之起,俱無尺土之地,況有國者哉!將謂大晉世世賢聖,而諸侯之胤常不肖邪,則放勳欽明而有丹朱,瞽瞍頑凶而有虞舜。天下有事無不由兵,而無故多樹兵本,廣開亂原,臣故曰五等不便也。臣以為可如前表,諸王宜大其國,增益其兵,悉遣守藩,使形勢足以相接,則陛下可高枕而臥耳。臣以為諸侯伯子男名號皆宜改易之,使封爵之制,祿奉禮秩,並同天下諸侯之例。

  臣聞與覆車同軌者未嘗安也,與死人同病者未嘗生也。與亡國同法者未嘗存也。況夫巍巍大晉,方將登太山,禪梁父,刻石書勳,垂示無窮。宜遠鑒往代興廢,深為嚴防,使著事奮筆,必有紀焉。昔伊尹恥其君不為堯舜,此臣所以私懷慷愾,自忘輕賤者也。(《晉書·段灼傳》)

  △上疏追理鄧艾

  故征西將軍鄧艾,心懷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夷滅之誅,臣竊悼之。惜哉,言艾之反也!以艾性剛急,矜功伐善,而不能協同朋類,輕犯雅俗,失君子之心,故莫肯理之。臣敢昧死言艾所以不反之狀。艾本屯田掌犢人,宣皇帝拔之于農吏之中,顯之於宰府之職,處內外之官,據文武之任;所在輒有名績,固足以明宣皇帝之知人矣。會值洮西之役,姜維有斷隴右之志,官兵失利,刺史王經困於圍城之中。當爾之時,一州危懼,隴右懍懍,幾非國家之有也。先帝以為深憂重慮,思惟可以安邊殺敵,莫賢于艾,故授之以兵馬,解狄道之圍。圍解,留屯上わ。承官軍大敗之後,士卒破膽,將吏無氣,倉庫空虛,器械殫盡,艾修治備守,欲積谷強兵,以待有事。是歲凶旱少雨,艾為區種之法,身被烏衣,手執耒耜,以率先將士,上下相感,莫不盡力。艾持節守邊,所統萬數而身不離僕虜之勞,親執士民之役,非執節忠勤,孰能若此?故落門、段谷之戰,能以少擊多,摧破強賊,斬首萬計。先帝知其可任,遂委艾以廟勝成圖,指授長策。艾受命忘身,龍驤麟振,前無堅敵。蜀地阻險,山高穀深,而艾步乘不滿二萬,束馬懸車,自投死地,勇氣淩雲,將士乘勢,故能使劉禪震怖,君臣面縛,叉手屈膝,軍不逾時,而巴蜀蕩定:此艾固足以彰先帝之善任矣。艾功名已成,亦當書之竹帛,傅祚萬世。七十老公複反,欲何所求哉?艾以禪初降遠郡未附,誠恃養育之恩,心不自疑,矯命承制,權安社稷;雖違常科,有合古義,原心定罪,事可詳論。故鎮西將軍鐘會,有吞天下之心,忌艾威名,知必不同,因其疑似,構成其事。艾被詔書,即遣強兵,束身就縛,不敢顧望;誠自知奉見先帝,必無當死之理也。會受誅之後,艾參佐官屬、部曲將吏,愚戇相聚,自共追艾,破壞檻車,解其囚執。艾在困地,是以狼狽失據。夫反非小事,若懷噁心,即當謀及豪傑,然後乃能興動大眾。不聞艾有腹心一人,臨死口無惡言,獨受腹背之誅,豈不哀哉?忠而受誅,信而見疑,頭縣馬市,諸子並斬;故見之者垂涕,聞之者嘆息,此賈誼所以慷慨于漢文;天下之事可為痛哭者良有以也。陛下龍興,闡弘大度,釋諸嫌忌受誅之家不拘敘用,聽艾立後、祭祀不絕。昔秦民憐白起之無罪,吳人傷子胥之冤酷,皆為之立祠。今天下民人,為艾悼心痛恨,亦猶是也。臣以為艾身首分離,捐棄故土,謂可聽艾門生故吏收艾屍喪,歸葬舊墓,還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紹封其孫。使艾闔棺定諡,死無所餘恨,赦冤魂於黃泉,收信義於後世;葬一人而天下慕其行,埋一魂而天下歸其義。所為者寡而悅者眾,則天下徇名之士,思立功之臣,必投湯火,樂為陛下死矣。(《魏志·鄧艾傳》。泰康三年,議郎段灼上疏理艾。又見《晉書·段灼傳》,又《群書治要》二十九引《晉書》。)

  △陳時宜

  臣聞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裡之城,五裡之郭,圜圍而攻之,有不克者,此天時不如地利。城非不高,池非不深,穀非不多,兵非不利,委而去之,此地利不如人和。然古之王者,非不先推恩德,結固人心。人心苟和,雖三裡之城,五裡之郭,不可攻也。人心不和,雖金城湯池,不能守也。臣推此以廣其義,舜彈五弦之琴,詠《南風》之詩,而天下自理,由堯人可比屋而封也。曩者多難,奸雄屢起,攪亂眾心,刀鋸相乘,流死之孤,哀聲未絕。故臣以為陛下當深思遠念,杜漸防萌,彈琴詠詩,垂拱而已。其要莫若推恩以協和黎庶,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不足以保妻子,是故唐堯以親睦九族為先,周文以刑于寡妻為急,明王聖主莫不先親後疏,自近及遠。臣以為太宰、司徒、衛將軍三王宜留洛中鎮守,其餘諸王自州征足任者,年十五以上悉遣之國。為選中郎傅相,才兼文武,以輔佐之。聽于其國繕修兵馬,廣布恩信。必撫下猶子,愛國如家,君臣分定,百世不遷,連城開地,為晉、魯、衛。所謂磐石之宗,天下服其強矣。雖雲割地,譬猶囊漏貯中,亦一家之有耳。若慮後世強大,自可豫為制度,使得推恩以分子弟。如此則枝分葉布,稍自削小,漸使轉至萬國,亦後世之利,非所患也。

  昔在漢世,諸呂自疑,內有朱虛、東牟之親,外有諸侯九國之強,故不敢動搖。於今之宜,諸侯強大,是為太山之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魏法禁錮諸王,親戚隔絕,不祥莫大焉。間者無故又瓜分天下,立五等諸侯。上不象賢,下不議功,而是非雜糅,例受茅土。似權時之宜,非經久之制,將遂不改,此亦煩擾之人,漸亂之階也,夫國之興也。由於九族親睦,黎庶協和;其衰也,在於骨肉疏絕,百姓離心。故夏邦不安,伊尹歸殷;殷邦不和,呂氏入周。殷監在於夏後,去事之誡,誠來事之鑒也。(《晉書·段灼傳》)

  △又陳時宜

  昔伐蜀,募取涼州兵馬、羌胡健兒,許以重報,五千餘人,隨艾討賊,功皆第一。而《乙亥詔書》,州郡將督,不與中外軍同,雖在上功,無應封者。唯金城太守楊欣所領兵,以逼江由之勢,得封者三十人。自金城以西,非在欣部,無一人封者。苟在中軍之例,雖下功必侯;如在州郡,雖功高不封,非所謂近不重施,遠不遺恩之謂也。

  臣聞魚懸由於甘餌,勇夫死於重報。故荊軻慕燕丹之義,專諸感闔閭之愛,匕首振于秦庭,吳刀耀於魚腹,視死如歸,豈不有由也哉!夫功名重賞,士之所競,不平致怨,由來久矣。《詩》雲:「屍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臣以為此等宜蒙爵封。《(晉書·段灼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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