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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頌(1)


  頌字子雅,廣陵人。魏時察孝廉,舉秀才,皆不就。文帝辟為相府掾,坐事除名。晉受禪,拜尚書三公郎,累遷中書侍郎。咸甯中轉黃門郎,遷議郎,守廷尉。泰康初左遷京兆太守,不行;轉河內,除淮南相。元康初為三公尚書,後轉吏部尚書光祿大夫。卒諡曰貞。永康初追封梁鄒縣侯。有集三卷。

  △除淮南相在郡上疏

  臣昔忝河內,臨辭受詔:「卿所言悉要事,宜大小數以聞。恒苦多事,或不能悉有報,勿以為疑。」臣受詔之日,喜懼交集,益思自竭,用忘其鄙,願以螢燭,增暉重光。到郡草具所陳如左,未及書上,會臣嬰丁天罰,寢頓累年,今謹封上前事。臣雖才不經國,言淺多違,猶願陛下垂省,使臣微誠得經聖鑒,不總棄于常案。如有足采,冀補萬一。

  伏見詔書,開啟土宇,以支百世,封建戚屬,鹹出之藩,夫豈不懷,公理然也。樹國全制,始成於今,超秦、漢、魏氏之局節,紹五帝三代之絕跡。功被無外,光流後裔,巍巍盛美,三五之君殆有慚德。何則?彼因自然而就之,異乎絕跡之後更創之。雖然,封幼稚皇子于吳蜀,臣之愚慮,謂未盡善。夫吳越剽輕,庸蜀險絕,此故變釁之所出,易生風塵之地。且自吳平以來,東南六州將士更守江表,此時之至患也。又內兵外守,吳人有不自信之心,宜得壯主以鎮撫之,使內外各安其舊。又孫氏為國,文武眾職,數擬天朝,一旦堙替,同於編戶。不識所蒙更生之恩,而災困逼身,自謂失地,用懷不靖。今得長王以臨其國,隨才授任,文武並敘,士卒百役不出其鄉,求富貴者取之於國內。內兵得散,新邦又安,兩獲其所,於事為宜。宜取同姓諸王年二十以上人才高者,分王吳、蜀。以其去近就遠,割裂土宇,令倍於舊。以徙封故地,用王幼稚,須皇子長乃遣君之,於事無晚也。急所須地,交得長主,此事宜也。臣所陳封建,今大義已舉,然餘眾事,儻有足采,以參成制,故皆並列本事。

  臣聞:不憚危悔之患,而願獻所見者,盡忠之臣也;垂聽逆耳,甘納苦言者,濟世之君也。臣以期運,幸遇無諱之朝。雖嘗抗疏陳辭,汜論政體,猶未悉所見,指言得失,徒荷恩寵,不異凡流。臣竊自愧,不盡忠規,無以上報,謹列所見如左。臣誠未自許所言必當,然要以不隱所懷為上報之節。若萬一足采,則微臣更生之年;如皆瞽妄,則國之福也。願陛下缺半日之間,垂省臣言。

  伏維陛下雖應天順人,龍飛踐阼,為創基之主,然所遇之時,實是叔世。何則?漢末陵遲,閹豎用事,小人專朝,君子在野,政荒眾散,遂以亂亡。魏武帝以經略之才,撥煩理亂,兼肅文教,積數十年,至於延康之初,然後吏清下順,法始大行。逮至文、明二帝,奢淫驕縱,傾殆之主也。然內盛台榭聲色之娛,外當三方英豪嚴敵,事成克舉,少有愆違,其故何也?實賴前緒,以濟勳業。然法物政刑,固已漸頹矣。自嘉平之初,晉祚始基,逮於鹹熙之末,其間累年。雖鈇鉞屢斷,翦除凶,然其存者咸蒙遭時之恩,不軌於法。泰始之初,陛下踐阼,其所服乘皆先代功臣之胤,非其子孫,則其曾玄。古人有言,膏梁之性難正,故曰時遇叔世。當此之秋,天地之位始定,四海洗心整綱之會也。然陛下猶以用才因宜,法寬有由,積之在素,異于漢,魏之先;三祖崛起易朝之為,未可一旦直繩禦下,誠時宜也。然至所以為政,矯世眾務,自宜漸出公塗,法正威斷,日遷就肅。譬由行舟,雖不橫截迅流,然俄向所趣,漸靡而往,終得其濟。積微稍著,以至於今,可以言政。而自泰始以來,將三十年,政功美績,未稱聖旨,凡諸事業,不茂既往。以陛下明聖,猶未及叔世之弊,以成始初之隆,傳之後世,不無慮乎!意者,臣言豈不少概聖心夫!

  顧惟萬載之事,理在二端。天下大器,一安難傾。一傾難正。故慮經後世者,必精目下之政,政安遺業,使數世賴之。若乃兼建諸侯而樹藩屏,深根固蒂,則祚延無窮,可以比跡三代。如或當身之政,遺風餘烈不及後嗣,雖樹親戚,而成國之制不建,使夫後世獨任智力以安大業。若未盡其理,雖經異時,憂責猶追在陛下,將如之何!願陛下善當今之政,樹不拔之勢,則天下無遺憂矣。

  夫聖明不世及,後嗣不必賢,此天理之常也。故善為天下者,任勢而不任人。任勢者,諸侯是也;任人者,郡縣是也。郡縣之察,小政理而大勢危;諸侯為邦,近多違而遠虛固。聖王推終始之弊,權輕重之理,包彼小違以據大安,然後足以藩固內外,維鎮九服。夫武王聖主也,成王賢嗣也,然武王不恃成王之賢而廣封建者,慮經無窮也。且善言今者,必有驗之于古。唐虞以前,書文殘缺,其事難詳。至於三代,則並建明德,及興王之顯親,列爵五等,開國承家,以藩屏帝室,延祚久長,近者五六百歲,遠者僅將千載。逮至秦氏,罷侯置守,子弟不分尺土,孤立無輔,二世而亡。漢承周、秦之後,雜而用之,前後二代各二百餘年。揆其封建不用,雖強弱不適,制度舛錯,不盡事中,然跡其衰亡,恒有同姓失職,諸侯微時,不在強盛。昔呂氏作亂,幸賴齊、代之援,以寧社稷。七國叛逆,梁王捍之,卒弭其難。自是之後,威權削奪,諸侯止食租奉,甚者至乘牛車。是以王莽得擅本朝,遂其奸謀,傾蕩天下,毒流生靈。光武紹起,雖封樹子弟,而不建成國之制,祚亦不延,魏氏承之,圈閉親戚,幽囚子弟,是以神器速傾,天命移在陛下。長短之應,禍福之徵,可見於此。又魏氏雖正位居體,南面稱帝,然三方未賓,正朔有所不加,實有戰國相持之勢。大晉之興,宣帝定燕,太祖平蜀,陛下滅吳,可謂功格天地,土廣三王,舟車所至,人跡所及,皆為臣妾,四海大同,始於今日。宜承大勳之籍,及陛下聖明之時,開啟土宇,使同姓必王,建久安于萬載,垂長世於無窮。

  臣又聞國有任臣則安,有重臣則亂。而王制,人君立子以適不以長,立適以長不以賢,此事情之不可易者也。而賢明至少,不肖至眾,此固天理之常也。物類相求,感應而至,又自然也。是以暗君在位,則重臣盈朝;明後臨政,則任臣列職。夫任臣之與重臣,俱執國統而立斷者也。然成敗相反,邪正相背,其故何也?重臣假所資以樹私,任臣因所籍以盡公。盡公者,政之本也;樹私者,亂之源也。推斯言之,則泰日少,亂日多,政教漸頹,欲國之無危,不可得也。又非徒唯然而已。借令愚劣之嗣,蒙先哲之遺緒,得中賢之佐,而樹國本根不深,無干輔之固,則所謂任臣者化而為重臣矣。何則?國有可傾之勢,則執權者見疑,眾疑難以自信,而甘受死亡者非人情故也。若乃建基既厚,藩屏強禦,雖置幼君赤子而天下不懼,曩之所謂重臣者,今悉反忠而為任臣矣。何則?理無危勢,懷不自猜,忠誠得著,不惕於邪故也。聖王知賢哲之不世及,故立相持之勢以禦其臣。是以五等既列,臣無忠慢,同於竭節,以徇其上。群後既建,繼體賢鄙,亦均一契,等於無慮。且樹國苟固,則所任之臣,得賢益理;次委中智,亦足以安。何則?勢固易持故也。

  然則建邦苟盡其理,則無向不可。是以周室自成康以下,逮至宣王,宣王之後,到于赧王,其間曆載,朝無名臣,而宗廟不隕者,諸侯維持之也。故曰,為社稷計,莫若建國。夫邪正逆順者,人心之所系服也。今之建置,宜審量事勢,使諸侯率義而動,同忿俱奮,令其力足以維帶京邑。若包藏禍心,惕於邪而起,孤立無党,所蒙之籍不足獨以有為。然齊此甚難,陛下宜與達古今善識事勢之士深共籌之。建侯之理,使君樂其國,臣榮其朝,各流福祚,傳之無窮;上下一心,愛國如家,視百姓如子,然後能保荷天祿,兼翼王室。今諸王裂土,皆兼于古之諸侯,而君賤其爵,臣恥其位,莫有安志,其故何也?法同郡縣,無成國之制故也。今之建置,宜使率由舊章,一如古典。然人心系常,不累十年,好惡未改,情願未移。臣之愚慮,以為宜早創大制,遲回眾望,猶在十年之外,然後能令君臣各安其位,榮其所蒙,上下相持,用成藩輔。如今之為,適足以虧天府之藏,徒棄穀帛之資,無補鎮國衛上之勢也。

  古者封建既定,各有其國,後雖王之子孫,無複尺土,此今事之必不行者也。若推親疏,轉有所廢,以有所樹,則是郡縣之職,非建國之制。今宜豫開此地,令十世之內,使親者得轉處近。十世之遠,近郊地盡,然後親疏相維,不得複如十世之內。然猶樹親有所,遲天下都滿,已彌數百千年矣。今方始封而親疏倒施,甚非所宜。宜更大量天下土田方裡之數,都更裂土分人,以王同姓,使親疏遠近不錯其宜,然後可以永安。古者封國,大者不過土方百里,然後人數殷眾,境內必盈其力,足以備充制度。今雖一國周環近將千里,然力實寡,不足以奉國典。所遇不同,故當因時制宜,以盡事適今。宜令諸王國容少而軍容多,然于古典所應有者悉立其制,然非急所須,漸而備之,不得頓設也。須車甲器械既具,群臣乃服彩章;倉廩巳實,乃營宮室;百姓已足,乃備官司;境內充實,乃作禮樂。唯宗廟社稷,則先建之。至於境內之政,官人用才,自非內史、國相命于天子,其餘眾職及死生之斷、穀帛資實、慶賞刑威、非封爵者,悉得專之。今臣所舉二端,蓋事之大較;其所不載,應在二端之屬者,以此為率。今諸國本一郡之政耳,若備舊典,則官司以數,事所不須,而以虛制損實力。至於慶賞刑斷,所以衛下之權,不重則無以威眾人而衛上。故臣之愚慮,欲令諸侯權具,國容少而軍容多,然亦終於必備今事為宜。

  周之建侯,長享其國,與王者並,遠者僅將千載,近者猶數百年;漢之諸王,傳祚暨至曾玄。人性不甚相遠,古今一揆,而短長甚違,其故何邪?立意本殊而制不同故也。周之封建,使國重於君,公侯之身輕於社稷,故無道之君不免誅放。敦興滅繼絕之義,故國祚不泯。不免誅放,則群後思懼,胤嗣必繼,是無亡國也。諸侯思懼,然後軌道,下無亡國,天子乘之,理勢自安,此周室所以長在也。漢之樹置君國,輕重不殊,故諸王失度,陷於罪戮,國隨以亡。不崇興滅繼絕之序,故下無固國。下無固國,天子居上,勢孤無輔,故奸臣擅朝,易傾大業。今宜反漢之弊,修周舊跡。國君雖或失道,陷於誅絕,又無子應除,苟有始封支胤,不問遠近,必紹其祚。若無遺類,則虛建之,須皇子生,以繼其統,然後建國無滅。又班固稱「諸侯失國亦猶網密」,今又宜都寬其檢。且建侯之理,本經盛衰,大制都定,班之群後,著誓丹青,書之玉版,藏之金匱,置諸宗廟,副在有司。寡弱小國猶不可危,豈況萬乘之主!承難傾之邦而加其上,則自然永久居重固之安,可謂根深華嶽而四維之也。臣之愚,願陛下置天下于自安之地,寄大業于固成之勢,則可以無遺憂矣。

  今閻閭少名士,官司無高能。其故何也?清議不肅,人不立德,行在取容,故無名士。下不專局,又無考課,吏不竭節,故無高能。無高能,則有疾世事;少名士,則後進無准,故臣思立吏課而肅清議。夫欲富貴而惡貧賤,人理然也。聖王大諳物情,知不可去,故直同公私之利,而詭其求道,使夫欲富者必先由貧,欲貴者必先安賤。安賤則不矜,不矜然後廉恥厲,守貧者必節欲,節欲然後操全。以此處務,乃得盡公。盡公者,富貴之徒也,為無私者終得其私,故公私之利同也。今欲富者不由貧自得富,欲貴者不安賤自得貴,公私之塗既乖,而人情不能無私,私利不可以公得,則恒背公而橫務。是以風節日頹,公理漸替,人士富貴,非軌道之所得。以此為政,小大難期,然教頹來既久,難反一朝。又世放都靡,營欲比肩,群士渾然,庸行相似,不可頓肅,甚殊黜陟也。且教不求盡善,善在抑尤,同侈之中,猶有甚泰。使夫昧適情之樂者,損其顯榮之貴,俄在不鮮之地;約己潔素者,蒙儉德之報,列于清官之上。二業分流,令各有蒙,然俗放都奢,不可頓肅,故臣私慮,願先從事於漸也。

  天下至大,萬事至眾,人君至少,同于天日,故非垂聽所得周覽。是以聖王之化,執要而已,委務於下而不以事自嬰也。分職既定,無所與焉,非憚日昃之勤,而牽於逸豫之虞,誠以政體宜然,事勢致之也。何則?夫造創謀始,逆暗是非,以別能否,甚難察也。既以施行,因其成敗,以分功罪,甚易識也。易識在考終,難察在造始,故人君恒居其易則安,人臣不處其難則亂。今陛下每精事始而略於考終,故群吏慮事懷成敗之懼輕,飾文采以避目下之譴重,此政功所以未善也。今人主能恒居易執要以禦其下,然後人臣功罪形於成敗之徵,無逃其誅賞。故罪不可蔽,功不可誣。功不可誣,則能者勸;罪不可蔽,則違慢日肅,此為國之大略也。臣竊惟陛下聖心,意在盡善,懼政有違,故精事始,以求無失。又以眾官勝任者少,故不委務,甯居日昃也。臣之愚慮,竊以為今欲盡善,故宜考終。何則?精始難校故也。又群官多不勝任,亦宜委務,使能者得以成功,不能者得以著敗。敗著可得而廢,功成可得遂任,然後賢能常居位以善事,暗劣不得以屍祿害政。如此不已,則勝任者漸多,經年少久,即群司遍得其人矣。此校才考實政之至務也。今人主不委事仰成,而與諸下共造事始,則功罪難分。下不專事,居官不久,故能否不別。何以驗之?今世士人決不悉良能也。又決不悉疲軟也。然今欲舉一忠賢,不知所賞;求一負敗,不知所罰。及其免退,自以犯法耳,非不能也。登進者自以累資及人間之譽耳,非功實也。若謂不然,則當今之政未稱聖旨,此其徵也。陛下禦今法為政將三十年,則功未日新,其咎安在?古人有言:「琴瑟不調,甚者必改而更張。」凡臣所言,誠政體之常,然古今異宜,所遇不同。陛下縱未得盡仰成之理,都委務於下,至於今事應奏禦者,蠲除不急,使要事得精可三分之二。

  古者六卿分職,塚宰為師。秦漢已來,九列執事,丞相都總。今尚書制斷,諸卿奉成,于古制為重,事所不須,然今未能省並。可出眾事付外寺,使得專之,尚書為其都統,若丞相之為。惟立法創制,死生之斷,除名流徙,退免大事,及連度支之事,台乃奏處。其餘外官皆專斷之,歲終台閣課功校簿而已。此為九卿造創事始,斷而行之,尚書書主,賞罰繩之,其勢必愈考成司非而已。於今親掌者動受成於上,上之所失,不得複以罪下,歲終事功不建,不知所責也。夫監司以法舉罪,獄官案劾盡實,法吏據辭守文,大較加同,然至於施用,監司與夫法獄體宜小異。獄官唯實,法吏唯文,監司則欲舉大而略小。何則?夫細過微闕,謬妄之失,此人情之所必有,而悉糾以法,則朝野無全人,此所謂欲理而反亂者也。

  故善為政者綱舉而網疏,綱舉則所羅者廣,網疏則小必漏,所羅者廣則為政不苛,此為政之要也。而自近世以來,為監司者,類大綱不振而微過必舉。微過不足以害政,舉之則微而益亂;大綱不振,則豪強橫肆,豪強橫肆,則百姓失職矣,此錯所急而倒所務之由也。今宜令有司反所常之政,使天下可善化。及此非難也,人主不善碎密之案,必責犯強舉尤之奏,當以盡公,則害政之奸自然禽矣。夫大奸犯政而亂兆庶之罪者,類出富強,而豪富者其力足憚,其貨足欲,是以官長顧勢而頓筆。下吏縱奸,懼所司之不舉,則謹密網以羅微罪。使奏劾相接,狀似盡公,而撓法不亮固已在其中矣。非徒無益于政體,清議乃由此而益傷。古人有言曰:「君子之過,如日之蝕焉。」又曰:「過而能改。」又曰:「不貳過。」凡此數者,皆是賢人君子不能無過之言也。苟不至於害政,則皆天網之所漏;所犯在甚泰,然後王誅所必加,此舉罪淺深之大例者也。

  故君子得全美以善事,不善者必夷戮以警眾,此為政誅赦之准式也。何則?所為賢人君子,苟不能無過,小疵不可以廢其身,而輒繩以法,則愧于明時。何則?雖有所犯,輕重甚殊,于士君子之心受責不同而名不異者,故不軌之徒得引名自方,以惑眾聽,因名可亂,假力取直,故清議益傷也。凡舉過彈違,將以肅風論而整世教,今舉小過,清議益頹。是以聖人深識人情而達政體,故其稱曰:「不以一眚掩大德。」又曰:「赦小過,舉賢才。」又曰:「無求備於一人。」故冕而前旒,充纊塞耳,意在善惡之報必取其尤,然後簡而不漏,大罪必誅,法禁易全也。何則?害法在犯尤,而謹搜微過,何異放兕豹於公路,而禁鼠盜於隅隙。古人有言:「鈇鉞不用而刀鋸日弊,不可以為政。」此言大事緩而小事急也。時政所失,少有此類,陛下宜反而求之,乃得所務也。

  夫權制不可以經常,政乖不可以守安,此言攻守之術異也。百姓雖愚,望不虛生,必因時而發。有因而發,則望不可奪;事變異前,則時不可違。明聖達政,應赴之速,不及下車,故能動合事機,大得人情。昔魏武帝分離天下,使人役居戶,各在一方;既事勢所須,且意有曲為,權假一時,以赴所務,非正典也。然逡巡至今,積年未改,百姓雖身丁其困,而私怨不生,誠以三方未悉蕩並,知時未可以求安息故也。是以甘役如歸,視險若夷。至於平吳之日,天下懷靜,而東南二方,六州郡兵,將士武吏,戍守江表,或給京城運漕,父南子北,室家分離,咸更不寧。又不習水土,運役勤瘁,並有死亡之患,勢不可久。此宜大見處分,以副人望。魏氏錯役,亦應改舊。此二者各盡其理,然黔首感恩懷德,謳吟樂生必十倍於今也。自董卓作亂以至今,近出百年,四海勤瘁,丁難極矣。六合渾並,始於今日,兆庶思寧,非虛望也。然古今異宜,所遇不同,誠亦未可以希遵在昔,放息馬牛;然使受百役者不出其國,兵備待事其鄉,實在可為。縱複不得悉然為之,苟盡其理,可靜三分之二,吏役可不出千里之內。但如斯而已,天下所蒙已不訾矣。

  政務多端,世事之未盡理者,難遍以疏舉,振領總綱,要在三條。凡政欲靜,靜在息役,息役在無為。倉廩欲實,實在利農,利農在平糴。為政欲著信,著信在簡賢,簡賢在官久。官久非難也,連其班級,自非才宜,不得傍轉以終其課,則事善矣。平糴已有成制,其未備者可就周足,則穀積矣。無為匪他,卻功作之勤,抑似益而損之利。如斯而已,則天下靜矣。此三者既舉,雖未足以厚化,然可以為安有餘矣。夫王者之利,在生天地自然之財,農是也。所立為指於此,事誠有功益。苟或妨農,皆務所息,此悉似益而損之謂也。然今天下自有事所必須,不得止已,或用功甚少而所濟至重。目下為之,雖少有廢,而計終已大益。農官有十百之利,及其妨害,在始似如未急,終作大患,宜逆加功,以塞其漸。如河、汴將合,沈萊苟善,則役不可息。諸如此類,亦不得已已。然事患緩急,權計輕重,自非近如此類,准以為率,乃可興為,其餘皆務在靜息。然能善算輕重,權審其宜,知可興可廢,甚難了也。自非上智遠才,不幹此任。夫創業之美,勳在垂統,使夫後世蒙賴以安。其為安也,雖昏猶明,雖愚若智。濟世功者,實在善化之為,要在靜國。至夫修飾官署,凡諸作役務為恒傷過泰,不患不舉,此將來所不須于陛下而自能者也。至於仰蒙前緒,所憑日月者,實在遺風系人心,餘烈匡幼弱,而今勤所不須,以傷所憑。鈞此二者,何務孰急,陛下少垂恩回慮,詳擇所安,則大理盡矣。

  世之私議,竊比陛下于孝文,臣以為聖德隆殺,將在乎後,不在當今。何則?陛下龍飛鳳翔,應期踐阼,有創業之勳矣。掃滅強吳,奄征南海,又有之矣。以天子之貴,而躬行布衣之所難,孝儉之德,冠于百王,又有之矣。履宜無細,動成軌度,又有之矣。若善當身之政,建藩屏之固,使晉代久長,後世仰瞻遺跡,校功考事,實與湯武比靈斯,何孝文足雲!臣之此言,非臣下褒上虛美常辭,其事實然。若所以資為安之理,或未盡善,則恐良史書勳,不得遠盡弘美,甚可惜也。然不可使夫知政之士得參聖慮,經年少久,終必有成。願陛下少察臣言!(《晉書·劉頌傳》,又《群書治要》三十引《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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