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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誼(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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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疏請封建子弟 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勢,不過一傳再傳,諸侯猶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強,漢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為蕃扡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陽、代二國耳。代北邊匈奴,與強敵為鄰,能自完則足矣。而淮陽之比大諸侯,僅如黑子之著面,適足以餌大國耳,不足以有所禁禦。方今制在陛下,制國而令子適足以為餌,豈可謂工哉!人主之行異布衣。布衣者,飾小行,競小廉,以自托於鄉黨,人主唯天下安社稷固不耳。高皇帝瓜分天下以王功臣,反者如蝟毛而起,以為不可,故芟去不義諸侯而虛其國。擇良日,立諸子雒陽上東門之外,畢以為王,而天下安。故大人者,不牽小行,以成大功。 今淮南地遠者或數千里,越兩諸侯,而縣屬於漢。其吏民繇役往來長安者,自悉而補,中道衣敝,錢用諸費稱此,其苦屬漢而欲得王至甚,逋逃而歸諸侯者已不少矣。其勢不可久。臣之愚計,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為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梁起於新郪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扌建之江,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扡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陛下高枕,終亡山東之憂矣,此二世之利也。當今恬然,適遇諸侯之皆少,數歲之後,陛下且見之矣。夫秦日夜苦心勞力以除六國之禍,今陛下力制天下,頤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國之禍,難以言智。苟身亡事,畜亂宿禍,孰視而不定,萬年之後,傳之老母弱子,將使不寧,不可謂仁。臣聞聖主言問其臣而不自造事,故使人臣得畢其愚忠。唯陛下財幸!(《漢書·賈誼傳》:居數年,梁王勝死,亡子,誼複上疏。) ▼上疏諫王淮南諸子 竊恐陛下接王淮南諸子,曾不與如臣者孰計之也。淮南王之悖逆亡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遷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當?今奉尊罪人之子,適足以負謗於天下耳。此人少壯,豈能忘其父哉?白公勝所為父報仇者,大父與伯父、叔父也。白公為亂,非欲取國代主也,發憤快志,剡手以沖仇人之胸,固為俱靡而已。淮南雖小,黥布嘗用之矣,漢存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漢之資,於策不便。雖割而為四,四子一心也。予之眾,積之財,此非有子胥、白公報於廣都之中,即疑有專諸、荊軻起於兩柱之間,所謂假賊兵為虎翼者也。願陛下少留計。(《漢書·賈誼傳》:文帝封淮南厲王四子皆為列侯,誼知上必將複王之也,上疏諫。) ▼說積貯 《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嘗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生之有時,而用之亡度,則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纖至悉也,故其畜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食者甚眾,是天下之大殘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泛,莫之振救。出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財產何得不蹶!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公私之積猶可哀痛。失時不雨,民且狼顧;歲惡不入,請賣爵、子。既聞耳矣,安有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 世之有饑穰,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十百萬之眾,國胡以饋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衝擊,罷夫羸老易子而咬其骨。政治未畢通也,遠方之能疑者,並舉而爭起矣,乃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 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財有餘,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懷敵附遠,何招而不至?今驅民而歸之農,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遊食之民,轉而緣南畝,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為富安天下,而直為此廩廩也,竊為陛下惜之!(《漢書·食貨志》賈誼說上) ▼諫除盜鑄錢令使民放鑄 法使天下公得顧租鑄銅錫為錢,敢雜以鉛鐵為它巧者,其罪黥。然鑄錢之情,非淆雜為巧,則不可得贏,而淆之甚微,為利甚厚。夫事有召禍,而法有起奸,今令細民人操造幣之勢,各隱屏而鑄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雖黥罪日報,其勢不止。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縣百數,及吏之所疑,榜笞奔走者甚眾。夫縣法以誘民,使人陷阱,孰積於此!曩禁鑄錢,死罪積下;今公鑄錢,黥罪積下。為法若此,上何賴焉? 又民用錢,郡縣不同:或用輕錢,百加若干;或用重錢,平稱不受。法錢不立,吏急而壹之乎,則大為煩苛,而力不能勝;縱而弗呵乎,則市肆異用,錢文大亂。苟非其術,何鄉而可哉! 今農事棄捐而采銅者日蕃,釋其耒耨,冶熔炊炭,奸錢日多,五穀不為多。善人怵而為奸邪,願民陷而之刑戮,刑戮將甚不詳,奈何而忽!國知患此,吏議必曰禁之。禁之不得其術,其傷必大。令禁鑄錢,則錢必重;重則其利深,盜鑄如雲而起,棄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奸數不勝,而法禁數潰,銅使之然也。故銅布於天下,其為禍博矣。 今博禍可除,而七福可致也。何為七福?上收銅,勿令布,則民不鑄錢,黥罪不積,一矣。偽錢不蕃,民不相疑,二矣。采銅鑄作者,反於耕田,三矣。銅畢歸於上,上挾銅積以禦輕重,錢輕則以術斂之,重則以術散之,貨物必平,四矣。以作兵器,以假貴臣,多少有制,用別貴賤,五矣。以臨萬貨,以調盈虛,以收奇羨,則官富貴而末民困,六矣。制吾棄財,以與匈奴逐爭其民,則敵必懷,七矣。故善為天下者,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今久退七福,而行博禍,臣誠傷之。(《漢書·食貨志》下:孝文五年更鑄四銖錢,其文為半兩,除盜鑄錢令,使民放鑄。賈誼諫,上不聽。) ▼過秦論 秦並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繕津關,據險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陳涉以戍卒散亂之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鋤耰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闔,長戟不刺,強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藩籬之艱。於是山東大擾,諸侯並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以三軍之眾,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群臣之不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寤。藉使子嬰有庸主之材,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絕也。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雄。豈世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並力而攻秦矣。當此之世,賢智並列,良將行其師,賢相通其謀,然困於阻險而不能進。秦乃延入戰而為之開關,百萬之徒,逃北而遂壞。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小邑並大城,守險塞而軍,高壘毋戰,閉關據厄,荷戟而守之。諸侯起於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下未附,名為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也,必退師,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於海內。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為禽者,救敗非也。 秦王足己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惑而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世非無深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為戮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諫,智士不敢謀,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哀哉!先王知雍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強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內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內畔矣。故週五序得其道,而千餘歲不絕。秦本末並失,故不長久。由此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野諺曰:「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有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已上《文選》為下篇)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鬥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王、武王蒙故業,因遺冊,南兼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縱締交,相與為一。當是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離衡,並韓、衛、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常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而奉秦。秦有餘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鹵,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秦王,續六世之餘列,振長策而禦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捶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裡,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鑄鐻,以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後斬華為城,因河為津,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以定,秦王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秦王既沒,餘威振於殊俗。陳涉甕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而轉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回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淆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鋤耰棘矜,非錟於句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千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已上《文選》為上篇) 秦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鄉風,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沒,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強侵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止。當此之時,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立私權,禁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並兼者高詐力,安定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計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禦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而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礻豆褐,而饑者甘糟糠,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鄉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圄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威德與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內,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唯恐有變。雖有狡猾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止矣。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之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紀。百姓困窮,而主弗收恤。然後奸偽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於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鹹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藉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回應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見始終之變,知存亡之機,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天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回應之助矣。故曰安民可與行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於戮殺者,正傾非也,是二世之過也。(已上《文選》為中篇。《史記·秦始皇紀》。案《過秦論》相承分上中下三篇,以秦孝公以下為上篇,秦並兼諸侯為下篇,《史記》但為一篇,而次第全異,文亦小異,最為古本,今據錄之。) ▼吊屈原文(並序) 誼為長沙王太傅,既以謫去,意不自得,及度湘水,為賦以吊屈原。屈原,楚賢臣也,被讒放逐,作《離騷賦》,其終篇曰:「已矣哉,國無人兮莫知我也。」遂自投汨羅而死。誼追傷之,因以自喻,其辭曰: 恭承嘉惠兮,俟罪長沙。側聞屈原兮,自沉汨羅。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極兮,乃殞厥身。嗚呼哀哉兮,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梟翱翔。闒茸尊顯兮,讒諛得志。賢聖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謂隨夷為溷兮,謂蹠蹻為廉。莫邪為鈍兮,鉛刀為銛。籲嗟默默,生之無故兮。斡棄周鼎,寶康瓠兮。騰駕罷牛,參蹇驢兮。驥垂兩耳,服鹽車兮。章甫薦履,漸不可久兮。嗟若先生,獨離此咎兮。 訊曰:已矣,國其莫我知兮,獨壹鬱其誰語?鳳漂漂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遠去。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深潛以自珍。偭梟獺以隱處兮,夫豈從蝦與蛭螾。所貴聖人之神德兮,遠濁世而自藏。使騏驥可得系而羈兮,豈雲異夫犬羊。般紛紛其離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鳳凰翔於千仞兮,覽德輝而下之。見細德之險征兮,遙曾擊而去之。彼尋常之Ж瀆兮,豈能容夫吞舟之巨魚?橫江湖之鱣鯨兮,固將制於螻蟻。(《文選》、《藝文類聚》四十。案《史記·賈誼傳》、《漢書·賈誼傳》並載此以為賦,今據《文選》編入並錄其序,蓋本集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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