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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羅整庵少宰(王守仁)


  某頓首啟昨承教及大學發舟匆匆未能奉答曉來江行稍暇複取手教而讀之恐至贛後人事複紛遝先具其略以請來教雲見道固難而體道尢難道誠未易明而學誠不可不講恐未可安於所見而遂以為極則也幸甚幸甚何以得聞斯言乎其敢自以為極則而安之乎正思就天下之有道以講明之耳而數年以來聞其說而非笑之者有矣詬訾之者有矣置之不足較量辨議之者有矣其肯遂以教我乎其肯遂以教我而反復曉諭惻然惟恐不及救正之乎然則天下之愛我者固莫有如執事之心深且至矣感激當何如哉夫德之不修學之不講孔子以為憂而世之學者稍能傳習訓詁即皆自以為知學不復有所謂講學之求可悲矣夫道必體而後見非已見道而後加體道之功也道必學而後明非外講學而複有所謂明道之事也然世之論學者有二有講之以身心者有講之以口耳者講之以口耳揣摸測度求之影響者也講之以身心行著習察實有諸已者也知此則知孔門之學矣來教謂某大學古本之複以人之為學但當求之於內而程朱格物之說不免求之於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補之傳非敢然也學豈有內外乎大學古本乃孔門相傳舊本耳朱子疑其有所脫誤而改正補緝之在某則謂其本無脫誤悉從其舊而已矣失在於過信孔子則有之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傳也夫學貴得之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於庸常不敢以為非也而況其出於孔子者乎且舊本之傳數千載矣今讀其文辭既明白而可通論其功夫又易簡而可入亦何所按據而斷其此段之必在於彼彼段之必在於此與此之如何而闕彼之如何而誤而遂改正補緝之無乃重於背朱而輕於叛孔已乎來教謂如必以學不資於外求但當反觀內省以為務則正心誠意四字亦何不盡之有何必於入門之際便困以格物一段工夫也誠然誠然若語其要則修身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誠意誠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致知又言格物惟其工夫之詳密而要之只是一事此所以為精一之學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無內外性無內外故學無內外講習討論未嘗非內也反觀內省未嘗遺外也夫為學必資於外求是以已性為有外也是義外也用智者也謂反觀內省為求之於內是以已性為有內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皆不知性之無內外也故曰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學矣格物者大學之實下手處徹首徹尾自始學至聖人只此功夫而已非但入門之際有此一段也夫正心誠意致知格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者其所以用力日可見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誠意者誠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此豈有內外彼此之分哉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性以其凝聚之主宰而言則謂之心以其主宰之發動而言則謂之意以其發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知以其明覺之感應而言則謂之物故就物而言謂之格就知而言謂之致就意而言謂之誠就心而言謂之正正者正此也誠者誠此也致者致此也格者格此也皆所謂窮理以盡性也天下無性外之理無性外之物學之不明皆由世之儒者認理為外認物為外而不知義外之說孟子蓋嘗辟之乃至襲陷其內而不覺豈非亦有似是而難明者歟不可以不察也凡執事所以致疑於格物之說者必謂其是內而非外也必謂其專事於反觀內省之為而遺棄其講習討論之功也必謂其一意於綱領本原之約而脫略於支條節目之詳也必謂其沉溺於枯槁虛寂之偏而不盡於物理人事之變也審如是豈但獲罪於聖門獲罪於朱子是邪說誣民叛道亂正人得而誅之也而況於執事之正直哉審如是世之稍明訓詁聞先哲之緒綸者皆知其非也而況執事之高明哉況某之所謂格物其於朱子九條之說皆包羅統括於其中但為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謂毫釐之差耳然毫釐之差而千里之謬實起於此不可不辨孟子辟楊墨至於無父無君二子亦當時之賢者使與孟子並世而生未必不以之為賢墨子兼愛行仁而過耳楊子為我行義而過耳此其為說亦豈滅理亂常之甚而足以天下哉而其流之弊孟子至比於禽獸所為以學術殺天下後世也今世學術之弊其謂之學仁而過者乎謂之學義而過者乎抑謂之學不仁不義而過者乎吾不知其於洪水猛獸何如也孟子雲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楊墨之道塞天下孟子之時天下之尊信楊墨當不下於今日之崇尚朱說而孟子獨以一人呶呶於其間噫可哀矣韓氏雲佛老之害甚於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壞之先而韓愈乃欲全之於已壞之後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嗚呼若某者其尤不量其力果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夫眾方嘻嘻之中而獨出涕嗟若舉世恬然以趨而獨疾首蹙額以為憂此其非病狂喪心殆必誠有大苦者隱於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察之其為朱子晚年定論蓋亦不得已而然中間年歲早晚誠有所未考雖不必盡出於晚年固多出於晚年者矣然大意在委曲調停以明此學為重平生于朱子之說如神明蓍龜一旦與之背馳心誠有所未忍故不得已而為此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蓋不忍抵牾朱子者其本心也不得已而與之抵牾者道固如是不直則道不見也執事所謂決與朱子異者僕敢自欺其心哉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學天下之公學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故言之而是雖異於已乃益於已也言之而非雖同於已適損於已也益於已者已必喜之損於已者已必惡之然則某今日之論雖或與朱子異未必非其所喜也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過也必文某雖不肖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執事所以教反復數百言皆以未悉鄙人格物之說若鄙說一明則此數百言皆可以不待辯說而釋然無滯故今不敢縷縷以滋瑣屑之瀆然鄙說非面陳口析斷亦未能了了於紙筆間也嗟乎執事所以開導啟廸於我者可謂懇到詳切矣人之愛我甯有如執事者乎僕雖甚愚下寧不知所感刻佩服然而不敢遽舍其中心之誠然而姑以聽受雲者正不敢有負於深愛亦思有以報之耳秋盡東還必求一面以卒所請千萬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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