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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錢閣學疏(黃道周)


  臣執筆九載,未効纖塵,猥以編摩,分光桂海。臣退而感泣,思人臣致身,自一命而上,皆有微勞,足塞瘝曠,而臣獨無有。又流覽古今,自一代主臣,必有二三蹇諤照耀中外,而今諸臣亦皆無有,是臣所慨然興歎也。嘗觀舊史,稱台省諸臣,自劉瑾摧折而後,不敢言事者一十四年。然而大禮議起,百僚廷爭,不避鼎鑊,雖人無灼見,而梗概頓挫,各自可觀,未有一往莫違,大小收聲,共托默容,至於今日者也。臣素泥古,初出山,不知世上經權何似,不知群臣值明主媕阿何故。竊觀比來逮系舊輔錢龍錫,拳梏鋃鐺,對簿法庭,搶首獄吏,群臣相視,啞無一言。

  此自書傳以來所未經見也。尚古不具論,秦、漢而下,宰相有犯,坐請室不過數日。自非大逆,或裁或原,人主未嘗不為引痛也。今累輔所坐,昏庸疏率,為罪督攀緣耳。督臣受劍制閫外,忘君忘親,僨事誤國,雖磔裂莫贖。閣臣坐綸扉,遙度邊事,不知能否成敗,浪浪叩頭,此於鬼薪城旦奚加乎?先是,輔臣高拱嘗以邊功得蔭錦衣,堅辭不受,曰:「吾身未嘗至疆場,而受上賞,即一旦有敗,何所逃誅?」臣疑其言以為不忠。由今而觀,未謬於先見也。凡疆場事最難言,勝負相倚,一彼一此。

  今閣臣以邊事坐誅,後之閣臣必顧盼躊躇,不敢任邊事。又令邊臣得以瑕罅卸閣臣,後之邊臣有事,必摭閣臣只語單詞為質,則是使綸扉之內,割邊牆為殊域也。自古宰相生值明時,無大故而伏斧鑕者,惟漢劉屈犛及先朝夏言耳。漢武帝決意空漠南,心疑丞相墜北伐之師,故一旦破法而戮屈犛。世宗決意棄河套,心疑開釁撓玄修之事,故一旦破法而誅夏氏。今東疆之圖,未有定算,恢復之計,上下持疑,未有一男子據案而斫騎牆之案者,獨斷然決意於一累。輔累既無斂碁引杯之致,廷臣又無蹴芻齒馬之嫌,遂使三台灰溺於貫城,斗柄銷光於理勢。每見衣冠相語以目,不曰不敢言,則曰那得歸。天下人心衰颯如此,誰複挺脊樑擔安攘之略者乎?為治無多端,大要不可使外輕內,下慢上,賤破貴。

  今巷議謬悠,謂殺累輔為毛文龍報仇。朝廷自為神人攄憤,何曾計一罪弁?然物情既如此,則邊將必驕;邊將志驕,則閣臣權絀。故殺一閣臣,為毛文龍報仇猶可,為劉興治樹幟則不可;借一閣臣為邊臣,今日示前車則可,為政府異日開後阱則不可。且自陛下禦極以來,輔臣負重譴者九人矣。一代之間,寧有幾宰輔?而三年每降,愈下至此?當堯、舜盛時,嶽牧舉鯀,貽禍滔天,浮沉九載,能無事蹟往來?放殛之余,未聞嶽牧系累,而煩皋陶之聽也。

  人臣事主,自以堯、舜為師;秦、漢而下,有何足法?陛下即欲整齊群臣,敷求言功,不過仿虞廷故事,令諸廷臣各陳時政,考詢屬省,因而澄之,何材不服?即欲威柄獨運,操縱海宇,但乘輯瑞之期,雲日在望,綱舉條貫,別貴賤、辨輕重,親渙德音,俄頃釋滯,嘉與更始,使天下噩然誦如天之仁,神不殺之武,何必囹圄憤盈,孤卿駢首,令四方傳者謂天朝獄吏甚貴、士紳甚賤乎?今天下漸多事,人心漸散,彼此顧望,胥怨一方。臣閉戶半生,獨立無徒,於萬物無所畔羨。臣而不言,誰當言者?臣於累輔,未有三刺之投、一揖之雅。然度其人中人耳,殺之不足明威,而徒有損于國。且今流寇方張,四郊多壘,決無內訟毛帥以外鼓劉帥之理。倘天下遂無才臣不揣,請以鉛刀從事。倘累輔罪猶可贖,臣請輟清華,曆疆場,視要害,約束東江,收拾遼廣,誓得一當橫原草,以為累輔減千一之死。臣非不惜身家,不愛通顯,誠不忍當聖明之世,抱頭容默,與螢草同腐,使後世鯁士笑當時無人。臣手疏溢額,席槁待命,不勝戰慄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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