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江山萬里 | 上頁 下頁 | |
八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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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心情上的負擔,完全解除了。小隊裡的兩個分隊長廣穀俊雄和大個兒彭大城都很得人緣——自然比「內地人」在這一點上面是強上千百倍的。我們古兵們還協議,往後在非正式的場合,一律稱「桑」,諸如分隊長桑、班長桑、古兵桑等,當然這是讓新兵們稱呼的;古兵相互間則照舊,姓氏加一個桑,不客氣些的則直呼姓。單單這樣略為改變稱呼的方式,氣氛就過然不同,彷佛以前那個心情上的沉重負擔都是由一個「殿」而來。這些雖看似奇妙不可思議,而事實上確乎是如此。 另一方面,局勢無變化,也使我們漸次解除了另一種緊張。空襲時劇時緩,有時一天之中會發兩次三次甚至多達四次的緊急警報,有時卻又發了一次警戒警報後就再無動靜了。顯而易見,琉球戰事是完了,下一個目標呢?似乎「敵方」也拿不定主意。 奇怪的是從夥伴們閒談中,很不容易聽到厭倦目前生活的言詞,這固然是由於這一類談話是不能隨便談的,不過主要似乎還是因為大家都好像有些認命了。既然要「全民玉碎」,還有什麼方法呢?只有混下去算了。反正在這樣的時代裡,結束了學徒兵生活又怎樣呢?還不是徵兵?總之,既為年輕人,「防衛神州」的責任是逃不了的,這好像就是夥伴們的意識形態。 就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迎來了另一個半休日。 洗澡完,回到營舍,大夥就又忙著束裝外出了。詩人林文章是最興奮的一個,那油炸麵包般的面孔,也許是周為剛洗濯過的緣故吧,雖沒有了油光,但看來光彩煥發。是的,他又可以見到他的愛人了。一周來,他接到兩封信——連前已一共三封了,他都給大家看,似乎字體的笨拙,文句的簡陋,都不在他的意,我著實為他高興過,並且對他的能持之以恆地一封接一封寫去而終能得到圓滿結果,大感羡慕。 詩人打好了裹腿,一定要拉我也去。他說老躲著,恐怕要悶出病來。廣穀也竭力慫恿我跟大家一起去。但我得等陳英傑,我只有老實告訴他們,並謝了他們的好意。 怪物富田一直沒有做聲,等大家裝束好,被催了,又改變主意似地匆促打上了綁腿。 就在這時,視窗傳來了很奇異的聲音。 「陸桑——」 我說奇異是有原因的,因為那是女人高昂的聲音,在大夥兒當中是不可能聽見的,因此聽來特別突兀。大家都無例外地被吸住了。原來那是學校的先生老密司江氏瑞華。 「陸桑——在嗎?」 「在呀。」我答了一聲,一瞬間,我的臉猛地發了一陣熱。 「啊,陸桑,你不出去吧?能來一下嗎?」 「呃……我……我……」半天,我還說不出話來。沒有人曉得我跟學校的女先生認識,所以她的出現,而且又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使我尷尬極了,所以一時找不著措詞。 「快呀,來一下,這樣這樣。」 她滿臉浮著笑,雙手比劃著彈琴的樣子。 我感到大家眼光都集中在我的臉上,這使我更加不知所措了。 「好的,馬上來。」 好不容易出了一聲。我滿心希望她會聽到我這話,而會意地走開,以便讓我應付一下這局面。可是她偏是不走。 「那就快些,我等你呀。」 「啊,不,不用啦,我還有點事,馬上就來。」 「是嗎?那我先走,一定要來啊。」 她終於走了,我這才松了一口氣。然而,不出所料,夥伴們的質問也接踵而來。 「喂!陸,好傢伙,你搭上了那個老密司啦!所以你才不願意外出呀!」臺北人宋仁義嬉皮笑臉露出金牙齒首先開火了。 「陸桑,她是誰呀?先生嗎?」詩人總是文謅謅的。 「喂,」廣穀也提高嗓門問:「我怎麼不曉得你認識她呀,奇怪,她叫什麼?快招來!」 「啊啊。」我想擺出嚴肅的面孔,但我不能夠,嘴巴不聽指使地咧著:「你們別誤會,我談不上認識她,只曉得她叫江氏瑞華先生,見過兩三次面罷了。」 「怎麼認識的?誰介紹你嗎?」廣穀搶了個先問。 「我去彈了幾次鋼琴,就碰見她了。」 「呀!我們的悲多芬有福了!」大個兒彭大城拉直嗓子尖叫了一聲。 「陸桑。」詩人又問:「有個叫李氏素月的,你認識嗎?」 這名字一出,大夥兒都把火力移到了詩人身上。 「喂喂,你有了一個還不夠嗎?」宋揍了他一拳。 「不行哪,林桑。」大個兒又加了一句:「難道你還要追?那個冰店姑娘,你不要了嗎?」 「不是不是,唉唉。」林文章紅著臉說:「我只是看到班級牌,看過一眼她上課的情形罷了,你們別亂猜。我是要說,如果陸桑認識,倒確實是適合陸桑的。怎樣?你老實說吧,有沒有意思?說不定你已追上了?」 「沒有的事。」看到大夥兒的眼光又集中過來,我趕忙否認道:「我也還只是認得她罷了,離追還不只十八萬里呢。」 「喂喂,算啦!」一個聲音給大家澆冷水般地揚起。那是怪人富田恒夫。他說:「別盡廢話了,要走便快走呀,時間不早了哇。」 幾個人都轉過身子,就要走去了,廣穀還不大夠似地加了一句:「回頭得報告,決不許你撒謊,明白嗎?」 「也許不久你要請客了!」宋也跟著說。 「OK,我不會騙人的。」我裝著快活地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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