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插天山之歌 | 上頁 下頁 | |
三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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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午時分,阿萬嫂曾來到陸家,志驤也聽到她告訴家人,說是一大早有事去八角寮一趟,剛趕回來了。志驤已領教過她的饒舌了。在志驤來說,那是不大好受的,雖然她向他拍過胸脯,擔保只要他要奔妹,可以包在她身上。內心裡,他也未嘗沒有請她助一臂之力的意思,可是他對奔妹已絕望了,即令那只是一場言語上的齟齬,而他已沒有這個心思,也沒有勇氣向阿萬嫂請托,更何況是在伯父家。因此,與阿萬嫂交換了一兩句不痛不癢的寒暄之後,他就悄悄地避開了。 秋妹說,阿萬嫂向家人透露了那個消息,是在志驤走了以後。阿萬嫂去八角寮時,偶然地碰見了吉村巡查,在路旁聊了一會兒。吉村巡查要她幫保甲書記物色一個妻子,阿萬嫂馬上想到了奔妹。為了奔妹的婚事,阿萬嫂已碰過不少次釘子,可是這次男方的條件夠得上優越,所以準備再走這一趟試試。秋妹說,聽阿萬嫂的口氣,好像認為這只「媒人禮」大紅包已賺定了。秋妹說得很著急的樣子。 這對志流是一個打擊,他會這麼不樂,是難怪其然的。當然,這一切都不出秋妹個人的忖測,不過看來不中也不遠。 在志驤來說,這也是一項相當沉重的打擊。阿萬嫂有把握是難怪的,就憑邱金順那保甲書記的頭銜,加上公學校畢業的金字招牌,至少至少也可以壓倒以志水志流兄弟為首的幾個求婚者。志驤心中雖然也有惘然若失的感覺,然而仔細一想,卻也應該慶倖的。如果阿萬嫂成功,痛苦一場也許免不了,但也正可使他了斷這一樁使他無限苦惱的情絲。想到這兒,他不得不勉強自己來為奔妹之即將獲得幸福歸宿而祈禱了。 志流一肩扛著田耙,一手握牛繩,來到田邊。志驤跟在一旁。 「秧田要怎麼做呢?」志驤問。 「……」志流蹙著眉尖不答。 「怎麼不回答我?」 「哎……」志流竟籲了一口氣,這才說,「其實叫我怎麼說呢?跟普通的做田一樣啊。你看著就會明白的。」 志流下去了,套好了牛軛,來回地耙田土。那是個小坵的田,沒幾下,就差不多已平整了。志驤默默地站在田埂上看,一面尋思怎樣應付這個局面。志流顯然需要開導,也需要安慰,不然那條水牛可要被抽苦了呢。不過另一方面,說不定開導啦,安慰啦,這些都是多餘的。那種心情,恐怕不是泛泛的言詞上的開導與安慰所可濟事。時間是最好的藥方,過過也就好了。還是不去碰吧,創傷被碰,只有更痛而已。 「哈叱叱……幹你娘的,哈叱叱……」 志流在猛斥水牛,牛鞭咻咻地響。 「阿流,別那麼快吧。」 「嗨……」阿流緩下來了。 「還在嗨。」志驤忍不住了。「是個男子漢嘛,阿流,別再嗨啦,多難聽。」 這時,志流剛把牛駛到志驤面前。 「喔喔……」 牛停住了。志流肩膀往下一沉,松了一口氣。 「別那麼哭喪著臉,難看死了。」志驤說。 「我是嗎?」 「還有不是的。」 「我自己不怎麼覺得……驤哥,你也聽到了?」 「阿萬嫂的話嗎?我是沒聽到,不過秋妹告訴我了。讓他去吧。好姑娘多的是,不是嗎?」 「嗯……不過我真是心有不甘。志水應該可以的,至少我們陸家比黃善仔強,在整個九曲坑也是不會見笑的人家。志水不行,連我也不放在眼裡。這是什麼道理!」 「哎哎,你這樣想就不對了,婚姻的事,要看緣份啊。你難道不知道緣份這回事?」 「……知道。有緣千里來相會,山歌就有。」 「那就是了。」 「伊娘的!」 「快別這麼說了,要像個男子漢,遇到不如意事,也高高興興的。」 「驤哥,我老實說,真希望你能替我出這一口氣。」 「我?不可能吧。」 「不會的,如果你願意,阿奔仔不會說個不字。」 「哎哎……」志驤不得不極力掩飾內心的動搖,說:「你說到哪兒去了。我和你一樣啊,她不會多看我一眼的。陸家人已有兩個人碰了鼻子,我再來就是三個啦。這個臉你丟得起嗎?」 「驤哥,你不必這樣說,我是知道的。」 「哦?」志驤內心又一震。「你知道什麼?」 「別以為我只是個山戇,阿奔仔喜歡你,你也不會太討厭她。」 「瞎說。」 「才不是瞎說呢。我從阿奔仔的眼光,老早就看出來了。她表面沒什麼,心裡可熱著呢。驤哥,你不會知道,我曾因此恨過你,希望你走,甚至也想到跟吉村巡查說一聲。」 「哎呀……」 「放心,殺了我的頭也不會說的,那只是忽然間想到的罷了,而且也馬上打了自己嘴巴。那樣想到,就是片刻也好,也是大大不應該。驤哥,你要原諒我這個卑鄙的弟弟啊。」 「傻瓜,你又沒做了什麼,有什麼好原諒的。而且我知道你絕不會做出那種事。偶然想到不好的主意,這個人人都會,何況你是為了奔妹。」 「啊,好高興。我說出來了,心裡也好過多了。驤哥,你真了不起。」 「我也沒什麼了不起。」 「你別說,我認為你到底和我不同,太不同了。我有你這樣的哥哥,我好高興好驕傲。我真恨不得讓九曲坑所有的人知道你是怎樣一個人哩。」 「哎哎,知道了就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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