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插天山之歌 | 上頁 下頁 | |
二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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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右手掌來看看,一共三個滲有血液的水泡,已經發黑了,隱隱作疼。也許得稍稍休息一兩天。以前打劍道時,左手也起過這樣的血泡。他記得教官所說的話:不必擔心,起了泡還要打,泡破了,還會再長泡,長了兩三次,就變成繭了。那時再怎麼打也不會破不會痛了。志驤和一些劍道部的同學都曾照話做,結果弄得滿手是血,痛徹心肺,不過其後不久倒也真地變成硬繭了。拉鋸子雖然不相同,道理必定是一樣的。忍痛地做下去,一定會有克服困難的一天吧。 志驤想了這些就起身,從石頭上一躍而下。他已不願再耽下去了,一心想快些回去,再拿出鋸子來。他拼命地往上爬,原先的路已不見了,不過他知道通往叔公家的路就在上面,絕對迷不了路的。 「哎呀!」不知怎麼搞的,他忽然滑了一下,腳竟然踏不著地了。幸虧手正好抓住了一條蔓藤,讓身子懸吊在那兒。下面還是那陡坡,不過腳卻踏不著坡面。想是正好那兒崩落了的吧。還好沒有跌下去,否則從這陡坡滾下去,那就夠瞧了。 志驤費了好大的力氣,好不容易才脫離了險境。 「嘻嘻……」突然有笑聲從頭上傳過來。 志驤抬頭一看,眼前上方不到兩公尺的地方有一雙腳,再往上看,這才看出了那兒站著一個人。 竟會是她──那個女孩阿奔。 他真有些不願意讓她看到這一幕的。這麼一來,我更是街戇一個、死人一個了。咄嗟問,為了掩飾窘態,他不假思索就說:「還在看著人家笑。也不幫我拉一把。」 「跌下去才好看呢。」 「你就希望我跌死,真的變成一個死人。」 「嘻嘻……那兒跌不死人的。」 「也夠半死了。」志驤奮力地躍身到路上。當他正想拍拍身子時,她吃驚的聲音也傳過來了。 「哎呀,你的手!」 志驤已經拍了胸前,這時,右手掌上忽然起了一陣刺痛。趕快一看,右手掌滿是血漬。他幾乎叫起來,但一種莫名的矜持,抑止了他的喊叫。而她也同時來到他面前了。 「出血了,給我看看。」她說。 「這沒什麼。」 「你這人,出了這麼多血還說沒什麼。」她不由分說,拉起了他的雙手。左手沒有傷,流血的只是右手。 「要止血才好。」 「是水泡破了,不要緊的……」志驤面不改色地說。 她就在他眼前。她差不多矮半個頭。她抬起了眼看著他。眼兒睜得差不多圓了。那眼兒,那鼻子,那紅唇,輪廓是那麼鮮明。志驤真沒法形容,但覺氣息窒住,一陣暈眩般的感覺襲向他。 她已經放下他的雙手從他身前離開了。他還在莫名其妙。那好像是一記電擊。好像血液忽然倒流起來。他一時連思索這種感覺從何而來的餘裕都沒有。 她迅速地東看西看了一陣子,忽然蹲下身子,摘了幾片樹葉就塞進嘴裡嚼起來,同時向他走過來了。她嚼得那麼快。回到志驤跟前,就把那些樹葉吐在指尖上,再用手指頭揉了揉。 志驤還在莫名的迷糊裡,右手被提起來了,嚼碎的樹葉子給敷了上去。他聽任她擺佈,只是依然楞楞地看著她。那兩條髮辮子垂在胸前。白上衣,胸板仍然平坦,下身是寬鬆的燈籠褲。咦,有運動鞋呢。 有一股奇異的味兒沖向志驤的鼻腔裡。它竟也是令人陶醉的。志驤明白那是發自她身上的奇異的香味。 「這樣就能止血嗎?」 「當然。」 「真是太感謝你了。」 「沒什麼。」 「你要到哪兒去?」 「你家。你叔公家。」 「有事情嗎?」 「明天起又要青年召集了。」 「青年召集?什麼青年召集?」 「青年團啊。明天起又要訓練了。」 「咂,原來是一個……」其實,志驤是完全不僅的,但又覺得不好意思多問,只好裝著明白的樣子。 這時,手上的血好像被止住,志驤便說:「不早了,我們走吧。」 「走就走。」 她的步子意外地快,志驤暗暗稱奇。「不用走這麼快吧。」 「不是說不早了嗎?」 「真神奇……」志驤歎了一口氣。 「有什麼奇的?你這人才奇呢。」 「對啦,你練習喊號令,就是為了青年訓練?」 「嗯。」 「你要喊號令嗎?」 「唔。」 「你的聲音很有力量,真了不得。」 「……」 「你指揮多少人?」 「六十……六十八人。」 「在哪兒訓練?」 「八角寮。那兒的國民學校。」 「不是說只有分教場嗎?」 「那是以前。三年前獨立了。」 「一共有多少青年?」 「問幾次嘛!六十八個。」 「哎呀,全都由你指揮?不是有男的?」 「有啊。男的四十三個,女的二十五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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