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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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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執達吏用力地咋了一下舌頭,氣得人都快炸了,可是實在沒辦法,只好向身邊的巡查低聲問:「這傢伙不是瘋子吧?」 「不是。」那巡查回了一句,這才把嘴巴湊過去向執達吏說了什麼。 「原來如此。」執達吏點了一下頭說:「喂,你就是不久前去郡役所鬧事的暴民頭子是不是?」 「暴民頭子嗎?你看像不像?我跟他們一樣,是個莊稼人哩。既不是暴民,更不是什麼頭子。」 講這話時,維梁迅速地看了一下周遭。來到田邊的已有十來個人。遠遠地還有兩批人往這邊趕哩。這時,執達吏也看到了。 「我知道了。你又想鬧事是不是?你引來了這麼多人,一定是要妨礙公務吧。告訴你,妨礙公務的罪可不輕哩。」 「執達吏先生,這你又在強詞奪理了。誰妨礙你的公務來啦?我只是在請問你罷了。請告訴我們犯了什麼罪,我們總不能莫名其妙地就讓辛辛苦苦種出來,快可以收割的稻子給人家封走了啊。」 維梁詞鋒犀利,而且理路井然,把一個執達吏耍得紅一陣白一陣,紫一陣黃一陣,簡直一籌莫展。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論駁了老半天,那些扛來告示牌的工人們索性在田邊坐下去了。 最後執達吏再也招架不住,只好猛喝一聲:「馬鹿!你這小子,不跟你講啦。喂,你們怎麼坐著發呆?釘啊!」 維梁也看出沒法再拖下去,而且料想中的人數早已到齊,甚至比他所估計的還要多,便決定停止再談下去。他向眾人招了招手,志遠和阿生頭他們那些年輕人就一擁而上,七八個人並排地站到田塍上,互相把手臂交叉在一塊,做成了一堵人牆。 工人想下田,根本就下不去,只得無可如何地看看執達吏。執達吏大為光火,接過告示牌,用雙手高舉,使勁地朝維梁頭頂打下來。 一下又一下,維梁堅強地承受著,身子成了一塊木頭般文風不動。這樣打了三四下,執達吏轉變目標,改打阿生頭,他也一樣地承受這沉重的打擊。 執達吏一連換了幾個目標,可是沒有一個人閃避,更沒有一個人脫離。他手掌打痛了,終於停下來。 「畜生!這些畜生,真是欺人太甚!好好,喂喂,你們這幾位巡查先生,幫我把他們趕走吧。」 四個巡查過來了。較年長的那位說:「你們走開!不走開要抓人啦!」 可是沒有一個人走開。這時,田邊的一大群人鼓噪起來了,口口聲聲地亂喊一通。 「巡查成了會社的走狗啦!」 「巡查不能亂抓人啊!」 有些人彎下腰,團起泥巴,裝出投擲狀,不過另外的人把他們制止了。 巡查上來拉人,也用皮靴踢人,依然沒有一個人畏縮。 「到那邊插吧。」 老巡查指出隔鄰的另一塊田。執達吏也點頭。維梁他們那堵人牆趕快移過去。不過已經遲了一步,另一批年輕人不待任何人指點,跑到那坵田邊去了,立即成了另一堵牆。這時,維梁他們也來到,於是兩堵人牆接成一堵,更長更壯大了。 「畜生!畜生!這些小畜生,怎麼辦呢?」執達吏直跺腳,氣得渾身直打哆嗦,可又想不出好對策,只得向巡查埋怨了。 「你們快快想辦法啊!」 一個年輕巡查忽然拔出了佩刀,把刀尖指在人牆裡的一個青年的胸膛上。 「不散開我就刺死這人。」 「呀,你這位巡查先生。」維梁在那個青年受驚嚇以前就大聲說:「你居然敢拔刀啊。你當然知道那是多麼嚴重的事,是違反禁令的啊。或者要我告訴你是哪一條法令?」 「我不在乎,看你們這麼跋扈,我受不了!我刺死他,還有你,不,先刺死你,然後我要切腹!」 「刺呀。」維梁冷冷地看著胸前已碰到上衣的刀尖說:「刺呀。」 「你以為我不敢!」 「你當然敢的。可是你要先想想,你切腹了,死了,值得嗎?為會社而死,值得嗎?你可不是會社家養的啊,你是嗎?堂堂的巡查,難道是拓殖會社豢養的嗎?」維梁的聲音微顫著。其實他也是害怕的,冷汗已濕了他的臺灣衫。 「畜生!你這畜生!」那巡查咬牙切齒著,可是終究鼓不起勇氣一刺。 「巡查要殺人啦!」 「保護良民的巡查,要殺良民喲!」 又有人喊起來了。 「要出人命囉!員警要殺人啦!」 在眾人響成一片的怒吼聲中,那個巡查悻悻地把刀收進鞘裡。 執達吏再也想不出其他辦法,與幾個巡查聚在一起低聲商量著什麼,不久也就引領著工人們離去。維梁怕他們到別處的田,便遠遠地隨後跟去,那一群農民們當然也在後面一擁而上。不過查封隊好像察覺到情況不利,終究沒有再行動,悄悄地離開赤牛埔一帶了。 回到阿四叔家,群眾大部分散去了,不過那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們仍然聚在禾埕上歡呼著,好像剛剛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的兵士們一般。幾個上了年紀的人圍住維梁,紛紛稱讚他。也有人問起以後還會怎樣,維梁答不上來,卻也有人代替他答。 「還有什麼?他們再來,我們就要去堵。怕什麼!」 「對呀。那些臭狗仔,沒啥好害怕的。」 「那個巡查拔了刀,我們一告,他的頭就會掉的。」 「他們不會再拔刀了,因為那嚇不倒我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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