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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九】

  阿明拿著一條繩子,在廚房的餐桌邊逗小貓玩。

  小貓經過那一場大難,僥倖保住了小命,如今已長得好大了。

  阿明把繩子的一端拖在地面,讓它左右擺動,小貓躲在桌腳後,睜大著眼窺視了一會兒,身子往後一縮,看準繩端縱躍上去。阿明適時地收回繩子。小貓撲了個空,莫名其妙地左右瞧瞧。回頭一看,原來那個獵物是在後頭。於是牠又趕快躲進另一隻桌腳,很快地又擺好架勢,再撲上去。

  有時阿明故意讓小貓占個小便宜,小貓可就樂了。露出尖利的爪子抓住繩子,使勁地咬。獵物沒有反應,小貓就把它抱在懷裡打滾。繩子突地抽回來了,牠就猛可地趕上去。就是這麼單純的玩法,阿明和小貓卻是永遠也不覺得膩。

  「阿明哪!」媽媽叫住了他:「去外頭看看你爸爸回來了沒有。」

  油盞在發射著昏黃微弱的光線,屋裡就有如倫布蘭的一幅畫光線的畫面,一片黑黝黝的背景上,只有幾個物體和幾張臉清晰地浮上來;寂寞裡,仍有著歡樂,淒苦裡,仍有著溫馨。只是這歡樂,正如那油盞燈光,太微細,太軟弱。

  外頭完全暗下來了。飯菜已經燒好多時,可就不知怎麼爸爸卻還沒回來。

  好幾天來,爸爸因為茶園裡沒事情,就去替下屋的人做點零工。不過他還是天天入晚前回來。

  今天是五穀爺生,鎮上在演戲,是鄉里一年一次的大拜拜。爸爸早上就說好今天工作到中午止,下午要到廟裡拜拜,休息休息。

  今天學校也放了半天的特別假,阿明中午就放學回來。午飯後跟爸爸到鎮上廟裡拜拜,順便也看了一會戲,回家後,爸爸就看茶園去了。到此刻還不見回來。

  媽媽切好雞肉,把一隻盤子堆得老高老高。阿明不曉得咽了多少次口水,肚子也咕嚕咕嚕地叫了大半天了。還有呢。他還期待著晚飯後爸爸會帶他們到鎮上去看戲。

  「姊姊,我們一道去。」

  阿明受了母親的吩咐,纏住姊姊說。茶妹背上背著小弟阿生。小弟先吃飽了,在姊姊背上睡得好甜好甜。阿明知道阿生吃了一隻大雞腿,他自己卻沒有份兒。從前,家裡殺了雞,阿明一定有只腿的,可是自從阿生會吃肉以後,雞腿都落到弟弟手裡,因此阿明不敢向母親要。除了過年跟媽媽到外婆家去的時候以外,阿明是不敢想啃雞腿的。

  「你自己不會去?」

  「一塊去吧,姊姊。」

  「你怕外頭暗是嗎?真是膽小鬼。」

  「不是呵,我是——怪寂寞的。」

  「阿茶。」媽媽又在叫:「就跟他去吧。到禾埕邊就好,不要跑遠。」

  姊弟兩個——加上茶妹背上的小弟和阿明手裡的小貓就是四個了——牽著手開門出去。

  沒有月亮,星星很多,黑得可怕。

  他們來到柵門,凝神察看前面微微泛白的小路。除了遠處的樹影外,什麼也看不見。

  「我們走一段吧。」阿明說。

  「媽媽要罵人呢。」

  其實,茶妹也很想走。她很擔心爸爸為什麼到這個時候還沒回來。

  「一小段就好了,到那棵樹下,好嗎?」

  「好吧。」

  「姊姊,妳想爸爸肯帶我們去看戲嗎?」

  「當然肯的。他下午答應了嘛。」

  「如果不肯呢?」

  「我們跟下屋的人去。」

  「唉——這麼晚了。怕趕不上他們啦。」

  「放心吧。他們不會這麼早去的。」

  「真願意這樣。——小貓,你也想看戲嗎?我等會帶你去好啦。」

  「傻瓜,小貓怎麼要看戲呢?」

  「聽吧,咪嗚咪嗚的。我聽得出牠在說要看戲呀!」

  茶妹輕輕地笑了笑。她在想:可惜小弟睡著了,不然的話,我一定要背他去的——

  這時,從前面傳來了聲音:

  「那不是阿茶和阿明嗎?」

  「哦,哈,爸爸回來啦!」

  阿明高興得跳起來,冷不防讓小貓掙脫跳下去了。

  「爸爸,快吃飯看戲去!」

  阿明再也管不著小貓了,興沖沖地嚷。

  「閉嘴!」

  爸爸大喝一聲。呀——爸爸又生氣,怎麼回事啊?阿明阿茶都這麼想,但誰也不敢問,只好跟著在跨大步子的爸爸回家。

  回到家,爸爸一聲不響就在餐桌邊的一把凳上坐下來,籲了一口氣。

  媽媽忙著端菜,這時聽見爸爸的嘆息聲就問道:

  「什麼事?」

  「糟了,唉——茶園又生蟲——」

  「蟲?——才捉了沒多少天哪。」媽媽怔怔地站住說。

  「而且很多很多,比上次更多,捉也捉不完。」

  「唉唉,剛要摘夏茶了的——」媽媽黯然加了一句。

  「看樣子,今年不好過了——」

  一家人默默地開始吃飯,連雞肉都變得沒有味了。只有阿明一個人吃得非常高興。他還是在關心著戲。一顆心早已飛到廟前的戲棚去了。

  「喂!」媽媽想起了似地問:「去找長壽哥幫忙吧。」

  「他?還不如找我的膝頭。」

  「可是——」媽媽接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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