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雪地裡的蝸牛奄列 | 上頁 下頁


  這天晚上,在夜校的課室裡,方惠棗背對著大家,在黑板上寫下一條算式,李澄忽然拿起背包,離開教室。

  放學的時候,她看到李澄倚在學校門外的石榴樹下麵等她。

  「是不是我教得不好?」

  「不,我只是想出來吹吹風。去吃蝸牛奄列好嗎?」

  「今天不行,他來接我。」

  「哦,沒關係,那我先走了。」

  這個時候,史明生開車來到。

  「再見。」她跟李澄說。

  「再見。」他看著她上車。

  「那個人是誰?」史明生問她。

  「住在我樓下的,他是漫畫家。」

  史明生的傳呼機響起,他看了看,繼續開車。

  「要不要找個地方回電話?」她試探他。

  「不用了。」

  「是誰找你?」

  「朋友。」

  史明生把車駛到沙灘停下來。

  「你還跟她一起嗎?你答應過會離開她的。」她哽咽,「你根本沒有離開她。」

  他緩緩解開她衣服的扣子。

  「不要——」她低聲啜泣。

  他無視她的抗議,把手伸進她的衣服裡面撫摸她。

  「不要——」她哀求他。

  他沒理會她的哀求,貪婪地撫摸她流淚的身體。

  ***

  在他開車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忽然明白,這是最後一次了。

  坐在她旁邊的這個男人,是那麼陌生,他已經變了,他並不打算跟她長相廝守,他只是想維持一種沒有責任的關係,如果她也願意維持這種關係,他很樂意偶然跟她歡聚。只要她不提出任何要求,他會繼續找她。

  車子到了她家樓下。

  「我會找你。」他說。

  「請你不要再找我。」她說。

  「你說什麼?」他愕然。

  「我不是妓女。」

  「我沒把你當作妓女。」他解釋。

  「對,因為妓女是要收費的。」

  「你到底想怎樣?你不是想我回來的嗎?」史明生生氣的說。

  「現在不想了。」她推開門下車。

  李澄在街上蕩了一個晚上,剛好看到方惠棗從史明生的車上走下來。她恍恍惚惚的,臉上的化妝都溶了,襯衫的一角從裙子裡走出來。她看到他,四目交投的那一刻,她覺得很難堪,沒說一句話,匆匆走進大廈裡。

  ***

  後來有一天晚上,方惠棗到樓下的茶室吃飯。她推門進去,看到李澄也坐在那裡。他看到了她,露出溫暖的笑容。在紛紛亂亂的世界裡,在失望和茫然之後,他們又重逢了。

  她在他面前坐下來,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叫點什麼東西吃?」他問她。

  「火腿炒蛋飯。」她說。

  「近來為什麼不見你來上課?」她問。

  「最近比較忙。」他在說謊,他只是害怕看著她時那種心痛的感覺。

  「你跟他怎麼啦?是不是已經複合?」他問。

  「我不會再見他的了。」她肯定的說。

  李澄心裡有點兒高興。

  「房子已經賣掉。」她告訴他,「賣給一對老夫婦,他們退休前也是教書的,男的那位臉圓圓的,很慈祥,女的那位臉孔長長的,很嚴肅,真是一個奇怪的組合。他們養了一頭短毛大狗,叫烏德,很可愛。」

  「是嗎?」房子賣掉了,就意味著她要離開,他有點兒失落。

  「什麼時候要搬?」他問。

  「下個月。」

  「喔。」他惆悵地應了一聲。

  「嗯。」她點點頭,除了點頭,她也不曉得說些什麼。

  他忽然覺得,他還是應該表現得滿不在乎一點,於是他掀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一連點了幾下頭說:「喔!」

  她本來以為他會捨不得她,但是他看來好像不太在乎,於是她又連續點了幾下頭,提高嗓子說:「嗯!」

  「喔!」他又低頭沉吟了一會。

  「嗯。」她喃喃地說。

  她曾經以為,離別是有萬語千言的,縱使沒有萬語千言,也該有一些深刻的告別語,原來,曖曖昧昧的離別,只有一個單音。兩個成年人,彷佛又回到牙牙學語的階段。

  ***

  這陣子,李澄老是裝出一副很忙碌的樣子,有意無意地避開方惠棗。只是,每天晚上,他仍然會打開浴室的一扇窗,靜靜坐在馬桶板上,聽著水在水管裡流動的聲音,貪婪地呼吸著從窗外飄進來的她的沐浴露的茉莉花香味。長久以來,她竟然從沒改用過另一種味道的沐浴露,她是那麼專一的一個女人,也許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男人。

  她離開的日子愈接近,他愈是無法坦然面對她,偏偏這一天晚上,他在回家的時候碰到她。

  「今天晚上很冷。」她說。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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