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我在雲上愛你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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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繞過櫃檯,跟著她進去那個神秘的房間。直到如今,我還記得房間裡的一切在我抬不起頭的那段日子,給了我多麼大的震撼。 那個狹長的房間根本就是小型的布娃娃博物館,兩旁的木架上整齊地排列著可愛的布娃娃,至少有幾百個。它們交叉雙腿,緊挨著彼此,悠閒地坐著。 這些布娃娃像手抱嬰兒般大小,全都有一張圓臉、一雙圓眼睛、扁鼻子和向上彎的大嘴巴,毛線編成的頭髮跟「手套小姐」一樣是肩上劉海,就像把一個大大碗公反過來覆在頭上剪成似的。頭髮的顏色可多了,有金的、銀的、鮮紅的、粉紅的、綠的、紫的、橘色的,頭頂都別著一雙小手套,金發配紅手套、綠發配黃手套、紫發配綠手套…… 布娃娃身上的衣服也很講究,全是時髦潮流的款式,有傘裙、晚裝、民族服、芭蕾舞衣,雪紡、迷彩、繡花,甚至連瑜伽服也有。 房間的盡頭有一部縫紉機,木造的工作臺上散滿了碎布、時裝雜誌和外國的布娃娃專書,還有一台電腦。 「過來這邊看看。」 「手套小姐」依然用命令的口吻說。 看得傻了眼的我,挪到她身旁。她登上一個網頁。 那是她做的「手套娃娃網頁」,我這才知道,原來「手套小姐」是布娃娃大師,在網上發售她做的布娃娃。她的顧客來自世界各地。有些顧客抱著布娃娃拍照,傳送回來給她,還在電郵裡稱讚她的手工。一個穿金色蕾絲晚裝的布娃娃在金碧輝煌的皇宮裡留影,原來買它的是蘇丹一位王妃。 「手套小姐」邊興致勃勃地移動滑鼠邊告訴我:「讀書的時候成績不好,成天做白日夢。只愛看課堂以外的書,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材料,所以只能勉強完成中學,然後接手了舅舅這家租書店。這種工作最適合性格孤僻的我。幾年前偶然看到一本教人做布娃娃的書。我想:『我可以做得比這個好!』於是做了第一個布娃娃。」 她抬起眼睛瞄了瞄我。我沒說話。 「考試失敗了吧?」她突然問我。 她怎麼會知道? 「瞧你那副喪家狗的樣子,誰都看得出來。」 她說話就不可以婉轉一點兒嗎? 「那個男生是你男朋友吧?」她又問,眼睛卻望著電腦螢幕。 我怔了一下。 「那個喜歡把貓的尾巴擺成『C』形的無聊分子!」 她啐了一口。 「呃?」我應了一聲。 她眼睛沒離開電腦,欣賞著那些她放到網上的布娃娃,仿佛怎麼看也不會厭。 「這個人把你看過的書都租回去看。好像知道你什麼時候會來,在你來之前就溜掉。」 果然是大熊做的。 「那麼無聊的人,你跟他分手了吧?」 「手套小姐」 直接問。 「呃?」我不知道怎樣回答。 「那個人既無聊又吊兒郎當,還是個大笨蛋,讀中學時竟然幫著沒用的朋友偷試題,給學校開除也活該!」 她又是怎麼知道的?而且,她口裡雖然一直罵著大熊,語氣卻好像打從心底裡欣賞他。 「那個沒用的傢伙是我姊姊的兒子,聽說從小就很難教,從男童院出來之後,好像改變了很多。去年,我那個十多歲就在外面過著放任生活的姊姊死了,臨死前把他丟給我媽媽。他上星期拿東西過來給我,在這兒碰到你男朋友。兩個人久別重逢,眼淚鼻涕流了一大把。那個傢伙今年也考上大學了,連那種人都可以進大學,別說你不行!」 「手套小姐」眼睛始終沒離開過電腦螢幕,似乎是怕我難堪,所以沒望我。 我的頭卻只有垂得更低。 然後,她離開那個工作臺,在木架上拿了一個黑髮、頭上別著玫瑰紅手套,穿著綠色圖案汗衫、牛仔短裙和系帶花布鞋的布娃娃,塞到我手裡,說:「拿去吧!」 「呃?」我沒想到她會送我一個手套娃娃。 「不是送的。那個無聊分子已經付了錢,說這個特別像你。我那個外甥還幫著他殺價,竟說什麼連學生哥的錢都賺就太沒人性了!」她一口氣地說完。 我望著手上的布娃娃發呆。 「出去!出去!」 「手套小姐」邊把我趕走邊說,「我要關門了!考上大學之前別再來租書!」 我給她趕出書店,背後的卷閘隨即落下。我杵在書店外面。茫然拎著那個布娃娃。從放榜那天開始,覺得自己被世界遺棄了,心深不忿,成了隱閉少女的我,突然好像找回了一些感覺。 我看著書店對街朦朧月色下的小公園,我曾在那兒忐忑地等著大熊、渴望他答錯雞和蛋的問題。我們在那兒吃著後來沒機會面世的兩種乳酪蛋糕,把可樂冰在噴泉水裡。我們曾在那兒一起溫習,也曾一起埋掉給徐璐送行的白花。 大熊為什麼不肯像這個世界一樣,放棄,沒用的我? 我跑過馬路,走進電話車,拎起話筒,按下大熊的電話號碼。 「喂一一」電話那一頭傳來大熊熟悉又久違了的聲音。 那個瞬間,滔滔的思念淹沒了我。我像個遇溺的人,拼命掙扎著浮出水面,大口地吸氣,顫抖著聲音說:「現在見面吧!」 9 我跟大熊說好了在小公園見面。 「我現在過來。」他愉悅的聲音回答說。 然後,我放下話筒,走出電話亭,坐到公園的秋千上等著,把大熊送我的布娃娃抱在懷裡。 黑髮布娃娃那張開懷的笑臉好像在說:「沒什麼大不了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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