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我在雲上愛你 | 上頁 下頁
三十


  我垂下眼睛,瞥了大熊一眼,他等著我扮鬼臉。我多麼渴望我可以,可是我不能夠。

  我默默回到坐位上,低著頭,覺得雙腳好像碰不到地,身邊的一切都消逝了。

  大熊從我無力的雙手裡拿過那張成績單來看。

  「求求你,什麼也別說。」我低聲說著,眼睛沒望他。害怕只要看到他,我的眼淚便會進射而出。

  我的眼睛投向小矮人那邊,卑鄙地搜尋那些跟我一樣的失敗者,有些人拿了成績單之後,當場就哭得死去活來。終於,所有成績單都派完了。小矮人說了一些話。我一句也沒聽進去。勝者安慰敗者,那些痛哭的同學身邊,總有一個或者幾個朋友,擠出一張苦哈哈的臉來,對他們說些安慰的說話。我不願意接受那種虛假的感情,成為那個受恩惠的弱者。我假裝上洗手間,然後溜掉。

  我在街上茫然晃到天黑,身上的手機響了很多次,是大熊打來的,也有媽媽打來的,我都沒接。他們的短訊,我沒看就刪掉。

  沒有路可以走了,我只好回家去。

  當我經過我和大熊常去的那個小公園時,看到了坐在秋千上,茫然地等著的他。我沒停下。

  大熊看見了我,連忙走上來。額上掛滿汗水的他問我:「你到哪兒去了?」

  「恭喜你。」我苦澀地瞥了他一眼。

  大熊走在我身旁,默然無語,好像是他做了什麼錯事似的。我望著前面幾英尺的水泥地,回家的路,我走過很多遍,今天晚上,這條路卻特別難走,特別灰暗。

  我終於回到家裡,掏出鑰匙,乏力地把門打開。

  「再見了。」我說,然後關上門,把大熊留在外面。

  屋裡亮著燈,坐在沙發裡的媽媽看見我回來,好像放下了心頭的重擔,朝我微微一笑。她大概已經猜到了。

  「這次不行,下次再努力不就可以了嗎?」她柔聲安慰我。

  我什麼也沒說,匆匆躲進睡房裡,把門鎖上,癱散在床上,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我累了,很想睡覺。

  7

  我一直睡到隔天下午才醒來,下了床,打開門,走出客廳。屋裡沒有人。我在廚房的流理臺上發現罩著蓋子的新鮮飯菜和一袋麵包。我沒碰那些飯菜,打開膠袋,拿了兩個圓麵包,沒味道地吃著,喝了一杯水,然後回到睡房去,鎖上門,拉上窗簾,照原樣躺在床上,又再睡覺。

  半夜裡我醒來,光著腳摸黑走到廚房,吃了一個麵包,再回到床上,還是動也不動地躺著。

  第二天黃昏,我大字形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家裡的電話響起來,我的手機早就關掉了,電郵不看,電話也不接。媽媽在外面接了那個電話,過了一會兒,她敲敲我的房門,在外面說:「是大熊找你。」

  「說我已經睡了。」我有氣無力地說,眼睛沒離開過天花板。

  又過了三天。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像死屍般癱在床上,偶爾離開房間,只是為了上個廁所,或是到廚房去,看到什麼便吃什麼,然後儘快回到睡房裡,重又癱在床上,定定地看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到了第六天,我去廚房喝了一杯白開水之後,沒有回到睡房。我在客廳那張寬沙發躺了下來,叉開雙腳。

  抱著抱枕,用遙控器開電視,眼睛望著螢光幕發愣,就這樣躺了大半天。當我聽到媽媽轉動鑰匙開門的聲音。

  我起來,裸著腳回到自己窗簾緊閉的昏暗房間裡,沒希望地坐在床邊,直到累了就躺下去。

  接下來的十多天,當媽媽出去了,我才會離開房間,軟癱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望著電視畫面,偶然看到好笑的情節也會笑笑。只要聽到媽媽回來的聲音。我便會離開沙發,回去睡房,倒臥在床上,什麼也不做。

  一天夜晚,我人癱在沙發上,一條手臂和一條腿懸在沙發外面,直直地望著電視畫面發呆。這時,我旁邊的電話響起,鈴聲一直沒停。我瞥了瞥來電顯示,是大熊。

  我緩緩拿起電話筒,「唔」了一聲,低微到幾乎聽不見。

  「維妮,你沒事吧?」大熊在電話那一頭問我。

  「唔……」我低低地應了一聲。

  「……」那邊一陣沉默。

  「嗄嗄,嗄嗄……」遠處的聲音。大熊接著說: 「是皮皮在叫。」

  「唔……」我鼻子呼氣,眼睛依然呆望著電視畫面。

  「你在睡覺?」

  「唔……」我機械般應著。

  「那我明天再找你好了。」

  「唔……」我恍恍惚惚地放下電話筒,依舊如死屍般躺著,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我不想見任何人,連大熊也不例外。

  隔天,大熊再打來,我懶懶地躺在床上,沒接那個電話。不管鈴聲多麼固執地響著,我只覺得那是遙遠的、跟我無關的聲音,就像西伯利亞的風聲,進不了我的雙耳。

  媽媽在家的話,她會接那些電話。我不知道她跟電話那一頭的人咕噥些什麼,也不想知道。一向不愛下廚的她。每天都做些新鮮的飯菜,留在廚房裡給我,又寫了許多字條放在一旁安慰我。那些字條,我只瞥一眼,飯菜也只是隨便吃一些。我變成屋裡的一個魅影,一天可以睡十八個鐘,餘下的六個鐘發呆,無助的感覺成了惟一的感覺。

  漸漸地,大熊的電話沒有再打來。電話停止打來的那天。我睡了二十個鐘,無助感再一次把我淹沒。

  然後有一天,我躺在客廳那張寬沙發上,電視正在播新聞,報導說,全球航空業正面臨不景氣,各大航空公司相繼大幅裁員。電視畫面上出現幾個穿紅色制服的空服員,她們正拖著行李進入機場檢查站。我想起我的夢想。那個空服員的夢也徹底完了。

  不久之後的一個傍晚,我在廚房吃了幾條菜,然後癱在沙發上,看到一段關於某大學迎新營的新聞,報導說,玩新生的遊戲因為帶色情成分而遭人投訴。大學原來已經開學了。大熊、芝儀,還有星一,都已經成為大學生了吧?我突然想起徐璐那段關於時間的獨白,不管是花蝴蝶、小翠鳥、夜鶯或是禿鷹,都有一雙翅膀。然而,我的時間、我的十九歲,卻是落翅的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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