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我在雲上愛你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然後,我在「巴黎春天百貨店」瘋狂購物時,撥手機給大熊:「七百九十八法郎兌港幣多少?我不會算嘛!我在試鞋子,你說買金色好,還是買銀色好,你看不見沒法決定?你就想像一下嘛,兩雙鞋子都是一個款式,圓頭淺口、平底的,漂亮得沒話說,可以穿一輩子那一種。金色?金色不會太土嗎?我覺得銀色比較好?那為什麼還要問你?我需要支持者嘛!好嘍,我回飯店再打給你。你會不會睡了?你等我?那好喔。」

  回到飯店,我洗了個澡,躺在舒服的床上,搖電話給大熊。

  「你睡了沒有?為什麼還不睡?還在打機嗎?我沒跟她們去吃飯。有點時差,很累,沒有,沒有不舒服。我這邊窗看到月亮。你那邊有沒有月亮?你也看到?太好了。巴黎的月亮很圓啊!大熊,你那時為什麼喜歡我?我追你?我哪裡有追你?你想跟我戀愛,所以故意說錯答案吧?一定是這樣沒錯。大熊,我不想飛了。是的,我是喜歡當空姐,但是常常要跟你分開……嗚……嗚,我沒事,我沒哭。大熊,假如有天我遇上空難死了,你會永遠想念我嗎?我沒胡思亂想,我是說『假如』,你會為我哭嗎?你會不會愛上別的女孩子?嗚嗚……大熊,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我也是第五屆的。當然不是『香港小姐』,是第五屆『省港杯嬰兒爬行比賽』。你那天破紀錄拿了冠軍,第二天的報紙把你封做『省港奇嬰』,你記得吧?我爸爸媽媽當天也帶著胖嘟嘟的我參加。我沒包尾。我爬得挺快的。哨子一響,我就直接爬去旁邊的頒獎台,趴在第一名的位置上大笑。後來,你領獎的時候,我爬出來騎在你身上,猛舐你的臉,你哭著想逃,我把你的紙尿褲扯了下來。有個記者拍了照,第二天,報紙登了出來,大字標題說我是『欲海肥嬰』,我媽媽常常拿來取笑我。這件事太糗了,那麼多年,我都沒告訴你。對,我就是那個強吻你的『欲海肥嬰』。大熊,我死了之後,你多想這個,那就不會太傷心,知道嗎?嗚嗚……嗚嗚……」

  一整天上課的時候,我腦子裡都想著這兩個版本,時而偷笑,時而鼻酸,今天的結局,到底會是哪個版本?坐在我後面的大熊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他也是整天想著兩個版本吧?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終於等到最後一節課的鐘聲響過,我拿起書包快步走出課室。

  「維妮!」芝儀叫住我。

  「什麼事?」我停下來,回頭問她。

  「這兩天為什麼一放學就不見了你?你忙些什麼?」

  重色輕友的我都把芝儀給忘了。

  「過了今天,我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好嗎?好了,我要趕車。」

  無情的我把莫名其妙又孤單的芝儀丟在那兒,奔下樓梯,走出學校大門,跑到車站排隊。人愈心急,車也就好像來得愈慢。終於,巴士駛來了。我鑽上車,在車廂最後一排靠窗的位子坐下來,戴著耳機的頭抵著車窗看風景。今天該穿白色汗衫配綠色外套,還是黃色汗衫配藍色外套?為什麼我老是覺得今天像是最後一天?跟大熊戀愛的感覺卻又偏偏愈來愈強烈?我已經不想跟他分開了。我多渴望有一天能夠跟他分享巴黎的月亮。

  就在我愈想愈悲傷的時候,我無意中瞥見車外有一張熟悉的臉,是星一。他為什麼會跟比我們高一班的「魔女」白綺思一起?兩個人還一路上有說有笑。白綺思是我們學校著名的「零瑕疵」美女,公認是男生的夢中情人。

  一名自稱「綺思死士」的仰慕者為她做了一個網站「無限綺思」,經常因為流覽人數太多而造成網路大塞車。網上有一句話用來形容白綺思,雖然只有短短六個字,卻是所有女生望塵莫及的,那就是:「得綺思,得天下。」後來,又有人再加上一句:「綺思不出,誰與爭鋒?」

  網上有許多關於她的傳聞。據說,兩年前,有一位一級榮譽畢業、剛剛出來教書、年輕有為、自視極高的男老師戀上了她。情不自禁寫了一封情信給她。白綺思當著他和全班同學面前把那封信撕掉。那個可憐的男老師從此在學校消失了。

  傳聞又說,去年,附近名校一位身兼學生會會長、劍擊隊隊長和學界柔道冠軍的男生,遭到白綺思拒愛之後,不理家人反對,跑到嵩山少林寺出家,決心要成為一位武僧,永永遠遠保護白綺思,為她獨身。

  「魔女」的稱號就是這麼來的。

  然而,星一卻竟然能夠「越級挑戰」,擠到白綺思身邊,白綺思看來並不抗拒他。我希望星一不會是下一個到嵩山少林寺出家的男生吧。

  車子走得比人快,我失去了星一和白綺思的身影。

  說過喜歡我的星一,變心變得可真快。他是為了要向我報復嗎?遭到我拒絕之後,改而追求白綺思,簡直就是對我最悲壯的報復。這一刻,我臉上一定是露出了一個沾沾自喜的笑容。因為坐在我對面那個眉心懷大痣的女生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那個沾沾自喜的笑容一直陪著我回家。直到我換衣服的時候才消失。為什麼我好像穿什麼都不對勁?沒時間了。我惟有穿上第一天穿過的那件綠色汗衫,抓起布包就走。

  我遲了十分鐘,幸好,大熊還沒來。我戴上耳機坐在小公園的長板凳上。聽著徐璐演唱會的現場錄音版。

  一開場,掌聲如雷,聽起來就好像是為今天晚上的我打氣似的。

  我搖著兩條腿,聽著歌,一晃眼,徐璐已經唱到第六首歌了。我記得她唱這首《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情人》時,戴了一個紅色劉海的假髮,穿上銀色有流蘇,分成上下兩截的性感舞衣,露出一雙長腿,胸前繪了一隻斑斕的黃蝴蝶,在聚光燈下閃亮閃亮,好像真的會飛。

  大熊為什麼還沒來?

  我爬上長方形花圃,張開兩條手臂,像走平衡木似的走在花圃的麻石邊緣。我提起一條腿,放下,然後另一條腿,眼睛望著前方。我看到「手套小姐」從租書店出來,把卷閘拉下。冬天了,她頭上別著一雙鮮紅色的手套,兩手交臂,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大熊會不會已經來過,沒見到我,所以走了?

  我把布包抱在懷裡,悶悶地坐在秋千上。都第十首歌了,大熊為什麼還不來?也許,他知道自己會輸,卻又不想遵守諾言跟我戀愛,所以索陸不來。

  我咬著牙,酸酸地望著地上。我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喜歡我的人呢?演唱會結束了。我把耳塞從頭上扯下來。站起身走出去。小公園門口那盞昏暗的路燈下,我看到自己幽幽的影子。突然之間,四圍亮了一些,原來是一個鵝黃色的圓月從雲中冒了出來,幾年後,巴黎的月光會不會比這個更圓更大?但是,那時候,大熊不會在長途電話的另一頭了。

  「鄭維妮!」突然,我聽到他的聲音。

  我停步,回過頭來,看到剛剛趕來的他,杵在哪兒,大口吸著氣,跟我隔了幾英尺的距離。

  「熊大平,你為什麼遲到?」我盯著他問。

  他搔搔頭,說:「我躲起來想答案,過了鐘也不知道。」

  「你已經想到了嗎?」

  他信心十足地點了一下頭,說:「先有一一」

  「先不要說。」我制止他。

  「為什麼?」

  「我等你等得肚子都餓扁了,吃飽再說吧。」我撅著嘴說。

  要是他答錯的話,現在說跟晚一點兒說,

  大分別,我只是早一點兒笑罷了。然而,要是他答對,分別可大了。我想晚一點兒才哭。

  「我們去哪裡?」大熊問我。

  我朝他甩了甩頭。說:「跟著來吧。」

  我轉身回到小公園的長板凳上坐下來。

  「這裡?」大熊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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