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我在雲上愛你 | 上頁 下頁
十八


  我們就著壁上火炬的微光看功能表。我點了「古墓飛屍」。那是石頭烤雞翅膀。大熊點的「死亡沼澤」是墨魚汁煮天使面。我們又各自要了一杯「古墓血飲」,那是紅莓冰。

  祭司腰間那個半月形的金屬塊原來是點火器,男祭司用它來點亮了我們墓塚上那個灰色蛛網燭臺。

  「你為什麼由得鸚鵡在屋裡亂飛?」我問大熊。

  「皮皮喜歡自由。」他笑笑說。

  「它是什麼鸚鵡?」

  「葵花。」他回答說。

  這時,我們要的「古墓血飲」來了,裝在一個瞪眼貓頭鷹形狀的銀盃子裡,顏色鮮紅如血。我啜了一口。

  味道倒也不錯。

  我舐了舐嘴邊的紅莓汁,問大熊:「皮皮會說話嗎?」

  他搖了搖頭。

  我讀過那本《如何令你的鸚鵡聰明十倍》,原來,並不是每一種鸚鵡都會說話。但是,葵花鸚鵡一般都會說話。

  大熊啜了一口「血飲」。說:「皮皮是聾的。」

  「聾的?」我怔了一下,問大熊, 「那你為什麼會買它?」

  「是買回來才知道的,受騙了。」

  「你為什麼不退回去?」

  「退了回去,別的客人知道它是聾的,沒有人會要它。」大熊說,然後又說, 「皮皮其實很聰明。」

  「你怎樣發現它是聾的?」

  「我教它說話教了三個月,每一次,它都拼命想說出來,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嗄嗄嗄地叫。於是,有一天,我對著它的耳朵大叫一聲,它竟然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後來我帶它去看獸醫,獸醫說它是聾的。」

  「會不會就是你那一聲大叫把它的耳膜震裂了?」我說。

  「不會吧?」他傻氣地愣了一下。

  「你覺不覺得這個古墓好像陰風陣陣?你冷不冷?」

  我問他說。喝了半杯「古墓血飲」的我,手臂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大熊搖了搖頭。

  「那麼,你的羊毛衫借我。」我說。

  「呃?這件?」他遲疑了一下。

  「要是我明天感冒,沒法跟你見面,便沒法給你提示了。」

  他只好乖乖把毛衫脫下來給我。

  我把他的毛衫套在身上,雖然松垮垮的,卻還留著他的余溫。我的身體暖和多了。

  「對了,你說過給我提示。」大熊期待的眼睛望著我。

  「菜來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呢。」我岔開話題。

  一個臉色異常蒼白,掛著兩個黑眼圈,好像昏死了四百年,剛剛屍變的男祭司把我們的菜端來。「古墓飛屍」盛在一個深口石碗裡,飄著古人用來驅鬼的蒜香。

  「死亡沼澤」盛在一個淺口大碗裡,濃濃的墨魚汁比我和大熊的頭髮還要黑。

  大熊把那個蛛網燭臺拿起來。一朵藍焰在他眼前飄搖。

  「你幹嘛?」我問他。

  他皺著眉說: 「我看不清楚自己吃的是什麼。」然後,他就著燭光研究他那盤墨魚面。

  「你根本不會看得清楚,誰要你叫這個『死亡沼澤?』」我沒好氣地說。

  他只好把燭臺放下,不理那麼多,用叉把麵條叉起來塞進口裡。

  「你為什麼會住在男童院裡?」我一邊吃一邊問大熊。

  「我爸爸是院長。」他說。

  「那麼,你是在男童院長大的嘍?」

  大熊點點頭。

  「但是,他們不都是問題少年嗎?」我問他。

  「他們本質並不壞。」他說。

  「那麼,你在院裡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院童不會在院裡一直住下去的,跟我最要好的那幾個已經離開了。他們有的繼續讀書,有的在理髮店當學徒。」

  「就是那個山雞箭豬嗎?」

  「山雞箭豬?」他怔了怔。

  「幫你做頭髮的那個,他的頭髮不是一根根豎起來嗎?」我用手在頭上比著。

  「呃。他叫阿朱,姓朱的朱。」大熊低著頭,一邊吃面一邊說。

  我悄悄望著他,突然明白大熊為什麼那麼重視朋友,甚至願意為朋友吃虧。他的成長跟別人不一樣。院長的兒子跟院童要成為朋友,大家都要掏出心窩才可以吧?

  「你是獨生子吧?」我問他。

  「你怎麼知道?」

  「我能夠嗅出那種氣味來。」我說。

  「什麼氣味?」大熊好奇地望著我。

  「秘密。」我眨了眨眼睛說。

  與其說是秘密,倒不如說,那個也是我的願望。十六歲的愛情,都會在對方身上努力找出共通點,把小小一個共通點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無限大,然後興奮地跟對方說:

  「我們多麼相似!」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別的獨生子似的。

  「你也是獨生兒嗎?」大熊問我。

  「本來不是。」我說。

  「什麼叫本來不是?」他怔了一下。

  「我原本是雙胞胎,有一個比我早七分鐘出生的姊姊,但她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我常常想,要是她沒死。

  這個世界上便有兩個我,長得一模一樣,她可以代替我去上學和考試。但是,長大之後,我們會過著不一樣的人生,大家喜歡的男生也許不一樣。我有時覺得,她好像還在我身邊,並沒有死。她甚至會跟我聊天。」我告訴大熊。

  大熊很同情地看著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安慰的話才好。

  我咯咯地笑了起來,說:「騙你的!」

  受騙的他露出尷尬的神情。他真的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我跟你一樣,是獨生孩子,所以我能夠嗅出誰是同類。至於怎樣嗅出來,可是我的秘密。」我朝他笑笑說。

  我擁抱著那個「秘密」,把面前那盤「古墓飛屍」吃光。第一次約會的女孩,實在不該吃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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