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是誰拿走了那一雙雪靴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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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愛情的小販》 每天入夜後,尖沙咀彌敦道驟變成一條比日間更繁華,更綺麗的大道。落魄的畫家替人畫人像素描。尼泊爾人販賣他們手造的工藝品,本地小販賣冒牌T恤、冒牌手錶、毛衣、飾物等。 這裡是另一個俗豔的世界。 我時常在這裡碰到一個賣胸針的小販,他賣的胸針是用螢光膠管造成的,每一個都像嬰兒手掌那麼大,清一色是心型。小情人買下心型胸針送給身旁的另一半,直至燈火闌珊,那些膠管內的螢光液體會逐漸變得黯淡,是最短暫的盟約。 我時常想,世上會不會有一個專門販賣愛情的小販,在他的檔攤前,什麼愛情都有,任由顧客挑選,我們不用再尋尋覓覓。 我跟徐亮明約會的頭一天,我們在彌敦道走了一遍,他買了一個心型的螢光胸針給我。 「現在送給你好像是早了一點,但我希望你會接受。」他說。 「我喜歡啊!」我把胸針別在胸前。 我跟徐亮明早在約會前幾個月便認識,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一天晚上,我接到我朋友的電話,叫我去唱卡拉OK,那間卡拉OK正是在彌敦道上。徐亮明原來是我朋友的中學同學,他們曾經很要好,後來失去了聯絡,就在那天早上在街上重逢,所以要慶祝一下。我的朋友叫馮彬,是個風流多情的男人,經常戀愛,但徐亮明看來很老實,不像他。 離開卡拉OK之後,徐亮明負責送我們回家,我是最後一個下車的。他問我要電話號碼時,我緊張得差點忘記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兩個星期之後,他約我吃飯。我們在彌敦道一間酒店的扒房吃飯,然後,他在街上買了一個心型的胸針給我。 這已經是六年前的事,賣胸針的小販依然每天晚上在彌敦道出現,亮明送給我的胸針已經不再發光,我依然保存著。 亮明比我年長五年,他是我的守護神。說來好笑,我是一家政府醫院的護士,照顧別人是我的職責,我自己卻需要別人的照顧。家裡的電話答錄機壞了差不多一個月,我也懶得拿去修理,亮明知道了,會替我拿去修理,然後很認真地教訓我: 「壞了的東西要拿去修理。」 我發脾氣摔爛了家裡的鬧鐘,他卻立即買一個新的給我,在這種時刻,他偏縱容我。 有一天,我無端地傷感,搖電話給他,我在電話裡哽咽,他著急地問我: 「發生什麼事?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是不是工作上有什麼不開心?」 「不是,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我哭著說。 他啼笑皆非:「你現在不是聽到我的聲音了嗎?為什麼還要哭?」 「聽到你的聲音,很感動,所以就忍不住哭嘛!」我向他撒嬌。 往後,他常常拿這件事來取笑我,打電話給我時,經常對我說:「我想聽聽你的聲音,嗚嗚。」 如果說亮明有什麼不好,是他的佔有欲太強了,他希望我把所有的時間都給他。 幸而亮明的工作經常要出門,他不在香港的時候,我可以得到一些私人空間。我想,愛一個人,也該接受他的缺點吧。如果有一天,他不需要我把所有時間都交給他,或許我會不習慣呢。 今天,女內科病房來了一個新病人,這個女孩子只有二十三歲,身高五尺十一寸,體重只有八十二磅,瘦得只剩下一雙大眼睛。她患的是厭食症。由原來一百二十多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已經半年沒有來月經了。 我替她注射鹽水,女孩躺在床上,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怔怔的望著天花板。我想,如果世上有愛情小販就好了,女孩可以再買過一段愛情。 一滴眼淚從女孩的眼角流出來,不知為什麼,比她情況更壞的病人我都見過,偏偏是她,令我很不安。 下班後,回到家裡,我接到高致雲的電話,我有些意外,他移民到美國已經十年了,為什麼會突然打電話找我? 「阿嵐,你好嗎?」他的聲音很爽朗。 「還不錯。」我說。 「我剛從三藩市回來香港,可以出來見面嗎?」 我和高致雲相約在酒店頂樓的餐廳見面,那天剛好是我休假。 我沒想到高致雲會回來。在十年前,他曾經追求我,但我拒絕了他。我記得那天晚上,他向我表白,說很喜歡我。我說: 「我們沒有可能的。」 後來,他纏得我很厲害,我不肯再跟他見面,他打電話給我,我在電話裡冷冷地告訴他: 「我對你根本沒有那種感覺,我永遠不會喜歡你的,你不要勉強我好不好?還有很多女孩子很好,你去找她們吧!」 此後,他沒有再找我。幾個月之後,他跟家人移民到美國,寄了一封信給我,內容大意是很掛念我之類,但我沒有回信。那時我才十八歲,不懂得照顧別人的感受,所以說了很多傷害他的說話,如果在今天,我一定不會說我永遠不會喜歡他。 去到餐廳,我差點認不出高致雲來,他變了很多,從前的他是胖胖的,臉上長滿暗瘡,現在仿如脫胎換骨,臉上的暗瘡沒有了,身材高大標準,十分英俊。 「阿嵐,你好嗎?」他熱情地招呼我。 我真的不敢相信,他變得那樣有魅力。 「你改變了很多。」我說。 「我離開香港時才不過十七歲。」他說。 我記得他比我年輕一歲。 「你現在做什麼工作?」他問我。 「護士。」我說。 「你以前的夢想也是做護士!」 「對呀!你呢?」 「和你的工作很相近,我是醫生。」 「醫生?」我沒想到他會當上醫生。 「我的志願本來不是當醫生的——」 「那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會當護士,所以我要當上醫生,這樣在精神上好像跟你很接近,是不是很傻?」 我驚訝得不懂得怎樣回答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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