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收到你的信已經太遲 | 上頁 下頁
四十二


  「今年市道很壞呢……要不要我幫你找工作?我倒是有些辦法的。」他說。

  她掃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不用啦。」

  他有點難堪,兩人默不作聲走了一段路。

  「我跟郭嫣兒分手了……」他重新開口說。一副他一點都不懷念的樣子。

  「是嗎?」她口吻冷淡地說。心裡想,狗男女的下場本該如此。接著她冷淡說:「我要登機了。」

  她沒看他一眼就逗直往前走。她的心情本來不太好,他也不能讓她的心情再壞一些了。她只希望以後再也見不到他。

  現在,她坐在異鄉旅館,哭了。她曾經發誓不會再為這個人哭的,她違反了自己的誓言。他很壞,她曾經多麼恨他,但她畢竟愛過她。從前,她覺得他壞得不能再壞,可如今他死了,她想,他以前做的一切,並不是要傷害任何人,只是因為他軟弱。

  她原諒了他的一切,但他已經不能復活了。她很後悔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沒對他好一些。他畢竟是愛過她的,這一點她從沒懷疑過。淚水濕了她的眼睛,她難過地想起他來。

  這時,她聽到敲門的聲音,她擦乾眼睛,推開椅子,站起身走去開門。她打開門,看到泰一一手撐在門框上,咧嘴朝她笑笑。她讓他進來。他在房間裡張望了一下,說:「這裡不錯啊!非洲看來倒是個好地方,要是不用吃非洲菜,那會更好。」

  她心不在焉地聽著。

  他接著說:「我很高興你沒給獅子吃掉!」

  他沒聽到她回答,就轉過頭來看她。她知道他想逗她笑,她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嘴角皺了皺,笑得有點勉強,陸子康剛死了,她只覺得心中一片淒涼。

  「我們可以出發了麼?」他那雙清澈的黑眼睛想看出她心中的思緒。但是,這一次,他看不出來。

  「對不起,我不去了,你們自己去吧,玩得開心點。」她抬起一雙恍,願的眼睛望著他,話不斷冒到嘴邊卻又止住了,她抖動的嘴唇勉強地笑笑,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他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迷惑不解的目光與她相遇,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變了,他卻又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不對勁。他高大的身軀尷尬地站在門邊看了她一會。

  他走了,她跌坐在椅子上,眼睛湧出了淚水,默默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外面的走廊裡。見不到他的日子,她多麼渴望他,多麼想見他一面。然而,他們的重逢卻偏偏隔著一個屍骨未寒的人,仿佛是個詛咒似的。長夜的思念都成為泡影了,她一直覺得《收到你的信已經大遲》那出戲很詭異,拍完這部戲之後,她所遇到的一切,仿佛都總是大遲了。她腦子一片混沌,此刻的她,只有一個地方想去——她想回肯亞的叢林去,在那兒,她能夠靜靜地堿傷口,把痛苦和淒涼都拋到腦後。

  「哦……我明天就回去。」她打起精神想。

  原來,她對那個草原上的長霞落日已經有了鄉愁,那裡是她的避風港。

  這會兒,在午後明媚的陽光中,真莉獨個幾坐在巴黎歌劇院路邊的露天咖啡座裡。她喝著紅酒,悠閒地翻著一本書,身邊的空椅子裡,放著她剛剛從百貨公司買的大包小包的東西。距離二〇〇一年的耶誕節還有三天,十二月的巴黎本來不是個好季節。可這天卻斤反溫暖。

  這是她頭一次來巴黎。五天之前。她剛剛從布列塔尼飛過來。攝影師保羅的家鄉就在布列塔尼。保羅聖誕回家度假,也邀請了她一道來玩。她在保羅家裡住了兩個星期,他太太做的菜可口極了,保羅又給她介紹了不少朋友,那兩個星期過得很愉快。

  然後,她獨自飛來巴黎。打算過了聖誕才回肯亞去。她去過羅浮宮,也遊過塞納河畔了。她曾經覺得巴黎是個鬼地方,陸子康就是在巴黎背叛了她。可是,現在都無所謂了。他死了,以前的一切都好像不是真實的。她眼前的巴黎是新的一頁。每一次,當她到了一個新地方,總會想起泰一的奶奶說的那句話:「你是個愛目由的瘋女孩。將來會到處跑,沒幾個男孩子拴得住你。」

  但是,那些野獸卻拴住她了,把她留了在非洲草原。保羅已經說了,他們後年會去阿爾卑斯山拍攝在那兒飛岩走壁的羚羊,真莉沒見過這種羚羊,想起都覺得興奮。

  真莉變了,比以前出落得更漂亮,那種漂亮是充滿陽光和自信的。攝製隊裡幾個年輕的男孩子都愛慕她,可她只是把他們當作朋友,笑著對他們說:「萬一有一天,那些獅子襲擊我。你們誰肯救我一命我就相信誰是真心喜歡我的!」

  保羅在布列塔尼介紹給她的幾個法國男孩子,一見到她就像螞蟻追著蜜糖似的,但她不愛法國男孩,他們是出了名多情的。

  真莉放下書,把她剛剛在百貨公司買的衣服拿出來,很滿意地又看了一遍。她買了幾件白襯衫和兩條牛仔褲,她知道自己這樣穿最好看。此刻的她,就是這麼穿,只是外面加上一件黑色羊毛衫和黑色長大衣。身上用的還是泰一從身上脫下來給她的那條黑色皮帶。這條皮帶已經有幾個地方磨舊了,反倒顯得更有味道。

  她看看手錶,匆匆把衣服塞回去購物袋裡,掏出錢包準備結帳回旅館去,回去休息一會,就可以在網上聽到泰一的節目了。在布列塔尼和巴黎,他的聲音都陪伴著她。

  她抬起手想叫服務生,這時,她驚呆了,拿著錢包的手僵在半空。她看到紫櫻跟一個法國男孩子手牽手親昵地走進咖啡座。她沒坐輪椅,腳上還穿著一雙三寸的紅色高跟鞋。她吃驚的目光跟紫櫻愉快的目光相遇,兩個人都認得出彼此。

  「天哪!她為什麼會走路?」真莉在心中嚷了起來。紫櫻朝她笑笑,跟那個男孩子耳語了幾句,那個男孩子看了真莉一眼,逸自坐到裡面去。

  「嗨!」紫櫻跟她打了個招呼,說:「你是真莉吧?」

  「哦……你是紫櫻?」她的目光不期然看了看她雙腳。

  紫櫻拉開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咧開嘴笑笑說:「你一個人嗎?」

  「啊……是的……」真莉心中一串問號,一時想不到跟她說些什麼,只說:「你……你認得我?」

  「哦……我平常記性沒那麼好的,但是,那天晚上在天琴星外面,有三年了吧?我當時拼命記住你的樣子,因為你很漂亮,我覺得你是我的情敵。後來,我問泰一那天為什麼沒到文華酒店的咖啡室去?我在那裡等了他一個晚上呢?他告訴了我那些信的事,是你把我糊裡糊塗投進假郵筒的信送回去給他的,所以,我更加記得你。」

  「但你雙腳……」真莉的目光落在紫櫻的腿上。「我雙腳怎麼了?」紫櫻征了征。

  「你不是要坐輪椅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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