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收到你的信已經太遲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天哪!你們真的來了?真的要拍嗎?我今天這身衣服不行!」

  曼茱咧開嘴笑笑,憑著她不害羞的本事,先跟坐在一套鼓後的柴仔說:「嗨!柴仔,你好呀!」

  曼茱接著又朝抱著吉他,坐在一把高腳凳上,穿一件粉紅色襯衫和白色棉褲的山城說:「我們不是今天拍!但你今天這身衣服挺好看啊!我不覺得會有什麼問題。」

  寬敞的房間燈光昏暗,落地窗簾都緊閉,免得陽光射進來。這間改裝成音樂室的房間裡放著一部電子琴、一套鼓、一台專業的錄音設備。一面牆前堆放著好幾十支電吉他,窗前放著一張米白色的長沙發,柔軟的布料看上去很舒服。真莉覺得這個房間跟外面的大廳仿佛相隔了三十年的歷史,這兒才是屬於九十年代的。

  「泰一寫了一首新歌,我們正在練習。」柴仔說。

  「哦,那我們坐在一邊聽好了。」曼茱邊說邊坐到那張沙發上,真莉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曼茱旁邊。

  泰一重新拿起一支低音吉他,找了一把高腳凳坐下來。他叉開一條腿,低下頭調撥弦線,然後朝山城和柴仔看了一眼,三個人就像昨天在天琴星表演那樣,很有默契地開始了。

  那段前奏帶點淡淡的哀愁,山城的眼睛望著面前樂譜架上的那張歌詞紙悠悠地唱起來。真莉靜靜地聽著,她聽著聽著不由得驚了起來。那首歌說的是一個男孩子收到舊戀人寫給他的信時已經遲了,他沒趕上見她一面,只能想像她幽幽的身影從此遠去。

  「他把自己的故事寫成歌了,可慢為什麼要這個時候唱呢?」真莉裝作鎮靜地聽著,眼睛看著山城和柴仔,仿佛她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然而,她眼角的餘光這時卻發現泰一正瞧著她。真莉慌得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心裡想:「他是不是望著我?還是我自己疑神疑鬼?這裡只有我和曼茱兩個觀眾,他當然是朝我們這邊看!」

  片刻之後,真莉發現泰一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了,她松了一口氣,集中精神聽歌。那首歌充滿傷感的調子,他們唱了一追又一遍,歌聲在房間裡回蕩。真莉偷瞥了泰一幾次,他看來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她沒那麼害怕了,心裡帶著同情地想:「這是首好歌,可我敢打賭慢一輩子也猜不透那四封信為什麼會來遲了!可惜啊,可惜我不會告訴他。」

  她回想整件事是多麼荒謬,那些信投進戲裡的假郵筒去了。任憑一個人多麼有想像力也沒法想像真相會是這樣。要是有一天,她說出來,泰一也不會相信啊!真莉想著想著,嘴角不禁露出一絲詼諧的微笑。她忘形地抬起頭,才發現音樂聲已經停了,歌也唱完了,泰一高大的身軀聳立在地面前,仿佛他一直在那裡觀察她。她嘴角的笑容頓時凝住了,穿在露趾涼鞋裡的十個腳趾頭緊張得縮了縮。泰一卻只是挑挑眼眉,似笑非笑地面對著她坐到那張沙發上。她猜不透他看到了些什麼。

  「他頂多會以為我沒留心聽歌!」她忖道。「這首歌叫什麼?很好聽啊!」曼茱問。

  「還沒有歌名。」泰一聳了聳。

  「啊!不如叫『舊情人的信』!」柴仔從那套鼓後面探出身子說。

  「你好土?」山城在那張高腳凳上轉了個圈,挑起一邊眼眉說:「有了!一封舊情信!」

  「你見鬼去?這個跟我那個有什麼分別!」

  「你有什麼好提議?」泰一突然問真莉。他靠在沙發背上,雙手懶洋洋地枕在腦後,朝她送來一瞥。嘴角露出一個等待的微笑。

  真莉吞咽了一下,泰一為什麼問她呢?仿佛他看出她的心有個想法似的。她眼珠子轉了轉,心裡的確有許多想法冒出來,卻不是在想歌名,而是她根本知道這首歌背後的故事,正想設法隱瞞自己知道的事實,因此才會費煞思量,反倒不小心說溜了嘴,就像神推鬼使地,她說:「收到你的信已經太遲?」

  「收到你的信已經太遲……不是出戲來的嗎?山城,我是不是跟你看過?」

  「還有泰一,我們三個一起看的!那出戲的配樂很不錯,是吧,泰一?」

  「噢!他竟然看過那出戲!」真莉心裡好笑地想:「那麼,他一定看到戲裡長街拐角那個紅郵筒!太妙了!不過,他根本不會留意的!」

  「那出戲真莉也有拍!」曼茱興奮地說。

  「你演哪個角色?」泰一的眼神裡帶著好奇,似乎在努力回想那出電影的情節。

  「真莉不是演員,她做幕後,那出戲是去年暑假拍的,對吧,真莉?」

  「唔!」真莉點了一下頭說:「只是暑期工。」

  「我看過原著小說。」泰一擱下枕在腦後的一雙手,翹起二郎腿說。「原著感人些……」

  突然之間,真莉想起這把聲音了!他的聲音帶點嘶啞而感性,聽上去卻又有些懶洋洋。

  她一開始就覺得他的聲音有點耳熟,昨晚她還以為是那天在這幢大屋外面聽過他的聲音。其實。當時她只聽過一次,怎麼可能會記得那麼牢呢!

  這是一休的聲音啊!她怎麼會笨得聽不出來呢,大像了!她含笑的眼睛定定地瞧著泰一,就好像跟一個久違的老朋友相見似的。這一回,輪到泰一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了。他避開了真莉的視線,擱下翹起的那只腿站起來,朝山城和柴仔拍了拍手掌說:「再來吧!」

  泰一拿回他的低音吉他,三個人又開始認真地練習那首沒有名字的歌。真莉偷偷瞄了瞄泰一。她覺得腦子有點混亂,泰一怎麼會同時又是一休啊?她在腦海裡忙著思索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首先,去年八月,泰一只是個陌生的名字,寄給他的信陰差陽錯到了她手上;然後,也是去年,一休的聲音陪她度過了孤零零的十二月。到了這一年的一月一號淩晨,一休消失了。九個月之後,泰一突然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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