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收到你的信已經太遲 | 上頁 下頁
十二


  真莉的心情一下子掉到穀底去了。她絕望地想:「他自己沒法說,所以要大飛告訴我。」她顫抖著嘴唇,等著大飛說下去,仿佛等待他宣判她的死刑似的。然而,她一直等,他卻一句話也不說。她痛苦地想:「大飛也開不了口。」

  「大飛……你不用說……我……我什麼都知道了。」真莉硬咽著。她不想聽到大飛告訴她子康已經決定跟她分手。她不想聽別人向她宜布那個殘酷的事實。她抽著鼻子哭,把剛剛寫的那封信塞進抽屜裡去,找個地方藏起來。這封信現在已經用不著寄出去了。

  「你……你早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大飛慢吞吞地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喝醉了。

  「他喝了酒!怪不得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對啊!今晚是平安夜。他一定玩得很開心,說不定還跟子康一起。」真莉心裡想。她覺得大飛是站在子康那一邊的。她啐了他一句:「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昨天在戲院裡撞到他們兩個一起才知道的!嫣兒騙我說要開工,原來是和子康去看戲!怪不得她近來神不守舍的?她認了,他們是在巴黎開始的。陸子康對得住我!」大飛激動地說。

  真莉臉色變得煞白,僵呆在那兒,仿佛當頭挨了一棍。原來是郭嫣兒,她為什麼沒想到?因為她一直逃避這種可怕的想法。她不相信子康會跟郭嫣兒。她是大飛的女朋友,他怎麼可以幹出這種下流的事?他還騙她說沒有第三者,說了那麼多冠冕堂皇的話。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飛,你說的是真的嗎?」她嘴角有點發抖。「我也希望不是真的。」大飛的笑聲醉醺醺的聽上去好苦。真莉覺得那根本是啜泣聲。

  「我也是現在才知道的。」真莉再也哭不出來。她臉上的表情茫然又痛苦,說得慢吞吞。大飛沒接腔,她忖道大飛也許太驚訝了,他沒想到她根本不知道。

  「謝謝你告訴我。」真莉掛上電話,憤怒和屈辱燃燒著她,反倒抵消了一些痛苦。她心裡狠狠地想道:「他可以不愛我,去愛任何一個女人,那樣我會好傷心!我甚至永遠也沒法忘記他!但為什麼偏偏是郭嫣兒!他出賣我,出賣朋友!他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天哪!我根本不認識他!他只是個滿嘴甜言蜜語的傢伙!我竟然還為他留下來!」

  她像散掉似地癱在床上,直到她再也聽不到一休的聲音,直到窗外的天色如同她胸中的荒涼那樣,灰濛濛地漫淹進屋裡來,她才發現自己已經癱在那兒很久了。她倏地走下床,在床邊那把椅子上抓起兩天前穿過的那身衣服套上。

  真莉來到子康那幢藍色公寓外面。耶誕節的大清早,街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路人。她仰起頭看上去,子康住在四十七樓,她看不到他那扇窗。她抓起放在口袋裡的手機打給她,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朝電話氣呼呼地吼道:「陸子康!你馬上給我滾下來!」

  真莉把這句話說得像命令。這道命令又下得那麼突然,子康完全沒法對她說不。

  真莉掛掉電話,站在臺階上等著。她剛剛那樣激動地朝他吼,現在一張臉都有些發抖。片刻之後,真莉看到子康從公寓裡走來。他仍舊穿著前天的衣服,腳上卻跟著一雙人字拖鞋,仿佛是個接到命令馬上跑來報到的士兵,連鞋子都來不及穿。

  真莉兩個眼睛瞪著他,無法相信她曾經多麼愛他,多麼害怕他會離開他。然而,他現在就站在她跟前,一雙手插進褲袋裡,想努力裝出冷靜的樣子,那雙細長的眼睛卻滴溜溜亂轉。她只覺得對他有說不出的恨。

  「陸子康!我什麼都知道了!你為什麼把我當成傻瓜!你這個混蛋,你侮辱了我!你也侮辱了你自己!我看不起你!你下流!下流!」她朝他怒吼。滿腹的痛恨無處發洩,她猛然揮手,使出渾身力氣狠狠賞了他一記耳光。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空氣裡回蕩。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子康渾身晃了一下,本來插在褲袋裡的那雙手狼狽地抽出來,仿佛是想抓住些什麼來穩住身子似的,一邊腳上跟著的人字拖鞋也歪了。

  真莉看到自己在他白皙的臉上留下明顯的指痕,愛和恨頓時都消散了,只留下淒涼。

  子康抬手摸了摸剛剛挨了一記耳光的那邊臉,他沉默不語,震驚又惱火的目光瞪著真莉,仿佛受到了極大的侮辱。然後。那股惱火從他眼裡漸漸消退,就好像他不再欠她什麼似的。

  「陸子康,我以後不想再見到你這個人!你這個混蛋!請你把學校儲物櫃裡你那些東西全都清走!我見到任何跟你有關的東西都覺得噁心!」真莉冷冷地對他說,就像對一個她從不認識的人說話。她說完這句話,就轉過頭去,邁開腳步,以她僅剩的自尊心挺直背梁,昂起腦袋往前走,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一九九七年一月一日淩晨的這一天,就像過去幾天一樣,真莉睡房裡亮著一盞昏暗的床頭燈,她穿著睡衣蜷縮在被窩裡,一隻腳穿著保暖的襪子,另一隻腳卻光著。一個枕頭丟在床尾,那兒還散著幾張唱片和兩條她前幾天換下來的睡褲。真莉消瘦了,那模樣就像一件羊毛衫不小心在熱水裡泡過似的縮小了。她兩邊臉頰陷了下去,兩條本來圓滾滾的大腿如今穿任何褲子都顯得松垮垮,甚至胸脯也變小了。她從早到晚就那樣癱在亂糟糟的床上,任由自己頭髮纏結,有時連臉都懶得洗,反正她又沒有什麼人要見!她也不想見任何人!她醒來就睡,偶爾翻個身動一下,睡不著就骨碌骨碌地灌幾口爸爸留下的一瓶白蘭地。她從來沒喝過酒,只覺得那瓶酒好苦好難喝,她一喝就覺得腦袋發脹,心裡的痛苦這時都湧上眼睛,她趴在床上哭著哭著就昏睡過去了。

  這會兒是三點鐘,電臺裡有一把聲音報告新聞和天氣,真莉等著她的床頭歌——那不是一首歌,而是一休的聲音、他那些遊戲和他故的那些歌,只要每個孤寂的晚上還能夠聽到他,就成了她唯一的慰籍。

  然而,在天氣報告和一首開場歌之後,真莉聽到的卻是一把完全陌生的女聲。真莉驚得從被窩裡探出頭來,望著書桌上那台白色的收音機,喃喃說:「一休呢?為什麼不是一休?他昨天沒說會放假啊!噢!他怎可以放假!」

  真莉失望地把頭鑽回去被窩裡,思忖道:「天哪!他什麼時候會回來?也許明天吧!」然而,片刻之後,她整個人茫然地拉下蓋在身上的被子,坐起來,難以置信地瞧著那台收音機,真莉聽到那把陌生的女聲宣佈,她將會是以後每晚這個時段的新主持,節目名稱也換了。

  「一休昨天晚上並沒有說他不再做節目啊!他連再見都沒說一聲?不會的!不會的!我一定是喝醉了!」

  真莉焦急地想道,又掀開被子四處找那個遙控器,終於在枕頭下面給她找到。她神經質地不停轉檯,卻始終再也聽不到一休的聲音,剛剛那個頻道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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