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賣海豚的女孩 | 上頁 下頁
一六


  晚上,沈魚喂咕咕吃飯,脫毛的相思經過翁信良的治療後,已經痊癒,卻顛倒了日夜,快樂地唱著歌。沈魚把洗好的衣服掛在陽臺上,那件毛衣,是翁信良那夜吐過東西在上面的,沈魚抱著毛衣,用鼻子去嗅那件毛衣,毛衣上有一股衣物柔順劑的花香味,沈魚卻企圖嗅出翁信良口腔裡的味道。

  門鈴響起,難道是翁信良?不,是馬樂。

  「我剛在附近探朋友,來看看你。」

  「為什麼不先打電話來?」

  「我怕你叫我不要來。」馬樂直率地說。

  沈魚失笑:「喝茶好嗎?」

  「嗯。」

  沈魚泡了一杯茶給馬樂。

  「馬樂,你愛我嗎?」沈魚問他。

  「不愛。」馬樂說。

  沈魚很意外,她以為馬樂會哀痛地說:

  「愛。」

  她想從他身上得到一點慰藉,想不到連這個男人都背叛她。

  「這不是你想聽到的答案,對不對?」馬樂問她,「如果我答愛的話,你會快樂嗎?我想不會,因為你愛的人不是我。」

  沈魚無地自容,伏在陽臺的欄杆上。

  「我永遠不可能成為翁信良,你也永遠不可能成為緹緹。」

  「我從來沒有想過成為緹緹。」

  「但你不會拒絕做她的代替品。」

  是的,翁信良和她纏綿的時候,是把她當做緹緹的。為了得到他,她扮演緹緹。

  在馬樂面前,她堅決否認:「緹緹比我幸福,她在一個男人最愛她的時候死去。我永遠不會是她。」

  「沈魚,你是一個很好的情人,卻不是一位好太太。」

  「為什麼?」

  「你會傾盡所有愛一個人,但跟你生活卻是一個負擔。」

  「所以你也不愛我?」

  「你根本不需要我愛你,你知道我喜歡你的。」馬樂溫柔地說。

  沈魚在陽臺上看著馬樂離去,感覺跟看著翁信良離去是不一樣的,沒有愛情,背影也沒有那麼動人。

  她決定從明天開始放棄翁信良。為什麼要從明天開始?她想用一個晚上眷戀他。

  ***

  第二天早上,沈魚抖擻精神回到海洋劇場,翁信良比她早到,他替翠絲檢查,它的情況已經穩定。

  「早晨。」翁信良溫柔地跟沈魚說,「那天晚上的事,對不起,我意思不是想當做沒事發生。」

  她拒絕他的時候,他卻回來了。

  「我可以當做沒事發生的。」沈魚跳進池裡,跟力克游泳。

  翁信良站在岸上,不知道說什麼好。女人在愛上一個男人之後會變蠢,而男人在不知道如何安慰一個女人的時候,也是很蠢的。

  沈魚故意不去理會翁信良,翁信良失望地離開海洋劇場,沈魚在水裡一直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無論如何不能恨他,她恨自己在他面前那麼軟弱。沈魚拿起池邊的哨子,使勁地吹出一串聲音,她把愛和矛盾發洩在刺耳的聲音上,海豚聽到這一連串奇怪的聲音,同時嘶叫,殺人鯨也在哀鳴,它們也被沈魚的愛和矛盾弄得不安。翁信良在劇場外聽到這一組奇怪的聲音,好像一個女人的哭聲,他回頭,是沈魚,沈魚在岸上忘情地吹著哨子。一個女人,用她所有的愛和熱情來發出一種聲音,使得動物也為她傷心。十條海豚在哨子聲中不斷翻騰,它們是沈魚的追隨者。

  沈魚運用全身的氣力繼續吹出她的愛情傷痛,殺人鯨愈跳愈高,海豚從水裡跳到岸上,排成一隊,追隨著沈魚。翁信良從沒見過這樣壯麗的場面,當一個女人將愛情宣之于口,原來是如此震憾的。

  這一天晚上,翁信良留在工作間做化驗工作。自從緹緹死了,他習慣用這個方法來使自己疲倦,疲倦了,便不會失眠。但這一天跟平常不同,他掛念沈魚,很想去看看她。

  翁信良站在沈魚的門外,猶豫了一段時間。他突然忘記了自己的目的,是道歉還是繼續一種關係?他想道歉,這種想法令他感到舒服,因為即使被拒絕,也不太難堪。他鼓起勇氣拍門,沈魚來開門。咕咕撲到翁信良身上,狂熱地吻他。

  沈魚看見翁信良,心裡一陣酸。翁信良凝望沈魚,說不出話來,他很少向女人道歉。

  「對不起。」翁信良想道歉。

  沈魚緊緊抱著翁信良,她需要這個男人的溫暖。

  「你先讓我進來,讓人看到不好意思。」

  沈魚不肯放手,整個人掛在翁信良身上。翁信良唯有逐步移動,終於進入屋裡。

  「我忘不了緹緹。」翁信良說。

  「我知道。」沈魚哽咽,「我只是想抱抱你。緹緹是不是這樣抱的。」

  「你不要跟她比較。」

  「我比不上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魚把翁信良箍得透不過氣來。

  「你給我一點時間。」翁信良說。

  沈魚點頭。

  「你有什麼方法可以令海豚和鯨魚變成這樣?」

  「我是海豚訓練員。」

  「不可能的。」

  「愛情可以改變很多事情。」沈魚說,「我也沒想到它們會這樣。」

  ***

  翠絲流產的事,大宗美雖然向主席報告了,但極力維護翁信良,翁信良可以繼續留下來。長得好看的男人,都有女人保護他。

  亡命跳水隊新來的女跳水員是一名黑人,代替緹緹的位置。每次經過跳水池,翁信良也故意繞道而行,那是他最痛苦的回憶。可是這一天,觀眾的喝采聲特別厲害,翁信良終於再次走近他與緹緹邂逅的地方。年輕的黑人女跳水員在九十米高空上向群眾揮手,她是一位可人的黑珍珠。緹緹站在九十米高空上也是風姿迷人的,她向人群揮手,她揮手的姿態很好看,好像是一次幸福的離別,然後她張開雙手,跨出一步,緹緹回來了。

  黑人女跳水員從水裡攀到岸上,經過翁信良身邊的時候,對他微笑,她不是緹緹。翁信良失望地轉身離開,沈魚就站在他身後。

  到了晚上,他們一直無話可說,翁信良跟咕咕玩耍,沈魚替相思洗鳥籠。

  「我也可以從九十米高空跳到水裡的。」沈魚放下鳥籠說。

  翁信良不作聲。

  沈魚拿起背包,準備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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