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賣海豚的女孩 | 上頁 下頁


  早上,沈魚從電視新聞報導裡看到一條樽鼻小海豚擱淺的消息。時至今天,動物學家仍然無法解釋海豚擱淺的原因,普遍以為海豚和蝙蝠一樣,會發出音波,接到音波反射後再行動。如果它追魚到近海,會因海水混濁而使音波反射紊亂,不知方向,誤闖河川而在沙灘上擱淺。

  還有另一種說法,海豚接近陸地,是為了到淡水洗澡,它身上長了寄生蟲,而寄生蟲一碰到淡水便會死,所以海豚要冒險到陸地洗澡,不幸與寄生蟲玉石俱焚。

  沈魚寧願相信第二種說法,像海豚那麼聰明的動物,仍然願意為泡一個淡水浴而冒生命危險。它容不下身體上的瑕疵,寧願一死,也要擺脫寄生蟲。

  政府將擱淺的小海豚交給海洋公園處理。翁信良負責將海豚解剖,製成標本。

  這天,沈魚走上翁信良的工作間,那條可憐的樽鼻海豚躺在手術臺上,等待被製成標本,四周散發著一股血腥味。

  「關於海豚擱淺,還有第三種說法嗎?」沈魚捏著鼻子問翁信良。

  「也許是它不知好歹,愛上了陸地上的動物,卻不知道自己在陸地上是無法生存的。」翁信良笑著說。

  「陸地上的動物?會是什麼?人類?無論如何,這個說法比較感人,海豚為愛情犧牲了,不幸被製成標本,肉身不腐,一直留在世上,看顧它所愛的人。」沈魚說。

  「你好像很多愁善感。」翁信良說。

  沈魚吹出翁信良教她的那一串音符。

  「已經學會了?」

  「當然啦!」沈魚伸手去撫摸手術臺上的海豚:「可能它生前也聽過。」

  翁信良吹出同一串音符。

  沈魚和音。

  「它大概沒想到死後可以聽到這首挽歌。」翁信良拿起海豚的尾巴搖了兩下。

  沈魚後悔為什麼她不肯向緹緹承認自己喜歡翁信良。她可以騙緹緹,但騙不到自己。

  「你看!」翁信良指著窗外。

  是緹緹在半空跟他們揮手。

  翁信良的工作間就在跳水池旁邊,他可以從這個視窗看到緹緹攀上九十米高空,然後看到她飛插到水裡。她幾乎每天都在他的窗前「經過」。

  沈魚跟緹緹揮手,她發現翁信良看緹緹的目光是不同的。

  「我走了。」

  「再見。」

  「再見。要花多少時間才可以把它製成標本?」

  「大概半個月吧。」

  「到時讓我看看。」

  「好的。」

  窗外,緹緹「經過」窗口,飛插到水裡。

  ***

  翁信良已經有三年沒有談過戀愛了。三年前,他那個在機場控制塔工作的女朋友向他提出分手,她愛上了別人,他請求她留下來,但她對他說:

  「如果我對你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我想我是從來沒有愛過你。」

  這一句話,刻骨銘心,一個跟他相戀五年的女人竟然說從來沒有愛過他。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日本的舊同學問他是否願意到那邊的海洋公園當獸醫。

  這三年,剛好治療一段愛情創傷。磨蝕一段愛情的,是光陰,治療愛情的創傷的,也是光陰。

  他沒有帶著希望回來,但,緹緹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在他剛好忘記愛情創傷的時候出現,必然有一種意義。

  這一天晚上,翁信良找到一個藉口打電話給緹緹。他是獸醫,當然從動物入手。

  「咕咕的腸胃炎怎麼樣?沒事了吧?」

  「沒事,它現在很好。」

  「我有一些維他命給它,可以令身體強壯一點,要不要我拿來給你?」

  「這麼晚,不用了,明天我找你。」

  翁信良失望地掛線,緹緹也許不是喜歡他,她只是對人比較熱情而已。

  「是誰?」沈魚問緹緹。這天晚上,她正在緹緹家裡。

  「是翁信良,他說有些維他命給咕咕。」

  「他是不是追求你?」沈魚有點兒酸溜溜。

  「我不知道。」

  咕咕被關在浴室裡,間歇性地發出吠聲,每次沈魚來,緹緹都把它關起來,因為沈魚對狗毛敏感。

  「你不能察覺他是不是對你有意嗎?」沈魚問緹緹。

  「你知道我還沒有忘記鯨岡。」

  「你和鯨岡只是來往了三個月,這件事已經過了三年,你不要再為他放棄其他機會。」

  「你說得對,我和鯨岡在那三個月裡見面的次數並不多,我都寫在日記上,可是他死了,死得那樣慘,我沒法忘記他。」緹緹哽咽。

  「你又來了!」沈魚抱著緹緹,「真巧,翁信良也曾經在日本海洋公園工作。」

  「所以我很怕他。」

  「如果你不喜歡他,就不會害怕,也用不著逃避。」沈魚一語道破。

  「沒有人可以代替鯨岡的,有時我也恨他,只給了我那麼少時間,卻佔據著我的生命。」

  「愛情不是由時間長短來衡量深淺的。咕咕又再吠了,把它放出來罷,我走了。」

  「要我送你去坐車嗎?」

  「不用了。」

  沈魚離開緹緹的家,孤獨地等下一班專線小巴回家。與日本海洋公園都有一段淵源的緹緹和翁信良,也許是命運安排他們相識吧,沈魚只能成為局外人。即使她已經愛上翁信良,只是一廂情願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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