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流浪的麵包樹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
除夕晚上,天氣驟然變冷,一直下著微雨。我穿了一件高領黑色毛衣,站在陽臺上看風景。 「我走囉!」小哲說。 小哲今天穿得特別醒目,卡其色連帽夾克配一條磨得發亮的古董牛仔褲。他和八級鋼琴去參加派對。 「你要不要來參加我們的派對?」他體貼地問。 我搖了搖頭。 「我們的朋友之中,也有喜歡女人的。」他說。 我笑了:「今天晚上,我不打算去碰運氣。」 「那好吧!新年快樂。」小哲跟我說。 「新年快樂。」我說。 我把書店的燈關掉,只留下聖誕樹上的燈泡,在夜色中閃爍,沒那麼寂寥。 *** 走過煩囂與寧靜的街道,我看到自己短小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我趕緊加快了腳步,使自己不至於流落街頭。從書店走路回家,平常要二十分鐘。跟杜衛平一起走,兩個人聊天,時間好像過得很快,而其實是走慢了。今天,我好像走得特別快,我要回去看我的魚。假如魚也有時間,也瞭解光陰的流逝,它們是否同樣會在今夜想念我,如同我想念它們? 我擰亮了燈,踢掉腳上的球鞋,抖落身上的雨粉,拿著飼料走到魚缸前面,喂我的藍魔鬼魚。它們游向飼料撒落的地方,滿足地張開嘴巴。一瞬間,我了然明白,魚只有內在的生理時鐘,而不知道外在的光陰。日月遷移,對它們是毫無影響的。魚並沒有愛與回憶,也沒有相聚和訣別。 可我不是魚,我怎麼知道呢? 我寧願相信,它們是有感知的。 據說,人的感覺神經之中,最後消失的,是聽覺。眼睛睜不開了,嗅覺失靈了,舌頭再也嘗不出五味,只有聽覺留著。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聽到親人在耳邊的呼喚,竟然會淌淚。 假如是這樣,對一個寫歌寫詞的人,是多麼幸福?他最後聽到的,是海浪的聲音,也許還有回憶裡的歌聲。 在那遙遠的國度,今夜他會否為我放歌?放一闕除夕之歌。 *** 我把燈關掉,坐在窗邊那把扶手椅裡,抱著膝頭,看街上的風景。掛滿霓虹燈飾的對岸,有些茫茫。 那一年,當布列塔尼夜空上最後一朵煙花墜落,我以為我的人生也完了。 今天所過的人生,是我完全沒有夢想過的。原來,人可以度過最無望的日子,抖落身上的灰雨,重披一身星光。 只是,當某些特別的日子降臨,呼喚著記憶裡甜美和沉痛的部分,人還是會感到蒼茫和孤單。 *** 不消一刻,便是新年了,我無意識地搖著手裡的搖鈴,忽然之間,門打開了,杜衛平幾乎是和外面慶祝新年降臨的汽車響號同時沖進來的。 他手上提著個包包,喘著氣說: 「幸好趕得及!」 我詫異地望著他。他為什麼好像聽到了搖鈴的呼喚? 「新年快樂!」他微笑著說。 「你為什麼會跑回來?」我眼裡泛著淚水。 「怕你一個人躲起在傷感。」他瞭解地說。 我微笑跟他說:「新年快樂。」 他很體貼地假裝沒看見我的淚水,把那個包包放在桌子上打開。 「我帶了火雞回來給你吃,還有香檳!」他從那個包包裡拿出一瓶冰鎮過的香檳。 我皺起眉頭咕噥:「火雞不好吃。」 他沒好氣的說:「你不要太挑剔,有火雞已經很好了。餐廳的食物幾乎都給客人吃光,這只火雞是我預先留著的。」 「餐廳已經打烊了嗎?」 「還有很多客人,我只是拿火雞回來給你吃,待會便要回去。你看!」他揚了揚手上的火雞腿。 那只火雞腿比我的大腿還要大,誰給它打中,鐵定會重傷。 我們吃火雞,喝香檳,我有點醉了。杜衛平忽然站起來,拍拍屁股,搓揉雙手,笑吟吟地說: 「要不要看新年余慶表演?」 「你?」 他點點頭。 「你要表演什麼?」 他拿來藤條和碟子。 我憋住笑:「你要表演轉碟子?算了吧!你已經摔破了很多碟子。」 他舉起兩條藤條,吩咐我: 「把碟子放上來。」 我只好依他的。 碟子放好之後,他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耍出用藤條在半空轉碟子的雜技來,那兩個碟子居然沒有掉下。 我為他響亮地鼓掌。 「怎麼樣?」他吊高眼睛問我。 「我以為你已經放棄了,原來偷偷練習。」 「我不會那麼容易放棄的。現在有沒有職業水準?」 「好得簡直可以跟獅子一起關在雜技團裡。」 他拋開手上的藤條,接住了掉下來的碟子,懶洋洋地說:「我已經是了!不過,那頭獅子很笨,常常找不到自己的拖鞋。」 「萬獸之王才沒空理會這些生活小節。」我說。 他收起藤條,看看手錶,說:「我現在要回去餐廳了。」 「火雞很好吃。」我指指桌上那只火雞的殘骸。 「你剛才不是說火雞不好吃的嗎?」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