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麵包樹出走了 | 上頁 下頁


  「這個人一定會走紅。」他說。

  那卷錄音帶上面只有一個名字——葛米兒。

  「那個椰子殼呢?地址也許在椰子殼上面。」他說。

  我在廚房裡找到那個椰子殼。葛米兒的地址果然是貼在椰子殼下麵;然而,那是一個在斐濟群島的位址。她住在南太平洋這個遙遠的島嶼上,怪不得她用椰子殼把歌送來了。她也許還會跳肚皮舞。

  「她是天生唱歌的。」林方文說。

  我對她的樣子很好奇,擁有這樣一把聲音的女人,到底有一張怎樣的臉孔呢?她唱的,又為什麼偏偏是林方文寫給我的第一首除夕之歌呢?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有原因的。當我終於見到葛米兒,那是她回來灌錄了第一張唱片之後的事。

  林方文向監製葉和田推薦她。她收到唱片公司的通知,立刻從斐濟回來。下機之後,她直接從啟德機場去唱片公司。雖然她的歌聲得天獨厚,但她的樣子畢竟有點怪,並不是道統的甜姐兒。唱片公司不敢冒險,只願意替她推出一張迷你唱片,唱片裡的五首歌,都是林方文寫的。

  ***

  為了替那張唱片宣傳,也為了證實林方文的眼光,我約了葛米兒做訪問。見面之前,我問林方文:

  「她真的長得一點也不漂亮?」

  「你見過猴子嗎?」他問。

  「一隻大口猴子。」他說。

  我們相約在南灣的海灘茶座見面,我想替她拍一輯有陽光和海灘的照片。

  她來了,她的嘴巴的確很大。卡通片裡那些整天愛哭的小孩子,每次放聲大哭時,只剩下嘴巴和兩顆大門牙,眼睛和鼻子都消失了。葛米兒就有這麼一個嘴巴,難怪她的音域這樣廣闊。

  是的,她像猴子。她長得很高,而且很瘦,下巴長長,兩邊面頰凹了進去。可是,你知道猴子通常也有一雙楚楚可憐而動人的眼睛。

  她擁有一身古銅色的皮膚,那是斐濟的陽光。她的頭髮卻像一盤滿瀉了的義大利粉。

  這天,她穿著汗衫和短褲,我看到她左腳的足踝上有一個小小的刺青。那個刺青是萊納斯。萊納斯是查理·舒爾茨的《花生漫畫》裡的主角之一。這個小男孩缺乏安全感,永遠抱著一條毛毯,說話卻充滿哲理。

  為什麼不是人見人愛的史諾比而是萊納斯呢?我忘記了問她。

  跟葛米兒一同來的,還有一個看來像斐濟土著的男孩子。這個男孩皮膚黝黑,頂著一頭彈簧似的曲發。他長得很帥,身體強壯。跟葛米兒一樣,他也是穿著汗衫和短褲。

  「他叫威威。」葛米兒給我們介紹。

  葛米兒為什麼帶了一個可愛的土著來呢?威威難道是她的保鑣?

  「你好嗎?」威威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微笑說。

  原來他會說流利的中國話。

  「威威是中國和斐濟的混血兒。他爸爸是在斐濟開中國餐館的。」葛米兒說。

  我們做訪問的時候,威威去游泳了。

  「威威是我的男朋友,他大概會一直待在這裡陪我,不會回去斐濟了。」葛米兒說。

  「很難得啊!」我說。

  「是的,他說過要陪我追尋夢想。」她坦率的說。

  抱著膝頭坐在我跟前的葛米兒,很年輕,只有十九歲。

  「收到唱片公司的通知時,我剛剛從海灘回來,身上還穿著泳衣。」她說。

  「你一直也想當歌星的嗎?」

  「我爸爸說,我不去唱歌的話,是浪費了上天賜給我的聲音。」她充滿自信。

  九歲的那一年,葛米兒跟著家人從香港移民到斐濟。她爸爸媽媽在當地開酒吧。葛米兒和她三個姐姐每天晚上在酒吧裡唱歌。

  「酒吧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因為大家都來聽我們唱歌。」她說。

  「你到過斐濟嗎?」她問我。

  「還沒有。」

  「你一定要來呀!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你來斐濟的話,別忘了到我家的酒吧看看。我們一家人就住在酒吧的樓上,生活雖然並不富裕,但我們過得很開心。」

  然後,她又告訴我:「那卷錄音帶寄到唱片公司已經一年了,我還以為石沉大海。」

  「是的,差一點就變成這樣。」

  「那樣我也許會在斐濟的酒吧裡唱一輩子的歌,偶而跳跳肚皮舞。是什麼把我從那個小島召喚回來的呢?」

  那是機緣吧?後來,我更知道,她的回來,是不可逆轉的命運。

  「為什麼你會選《明天》這首歌?」我問她。

  「我喜歡它的歌詞。」葛米兒說:「我在一家中國餐館裡頭一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是剛剛和男朋友分手。聽到最後的兩句,我哭了。」

  「那個男孩子傷了你的心嗎?」

  她搖了搖頭:「是我要分手的。『深情是我擔不起的重擔』。我怕別人太愛我。」

  「那威威呢?」

  「他不同的。我愛他多一點,你別看他那麼強壯,他其實很孩子氣的。」

  我們談了很久,威威還沒有回來。海灘上,也沒有他的蹤影。

  「要不要去找他?」我問葛米兒。

  「不用擔心,他沒事的。」葛米兒輕鬆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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